第一章 三颗眉痣(下)(1 / 2)
此刻的大榆树村,和煦的晚风,送来阵阵暖意,村庄上空飘荡着一缕缕淡淡白色的炊烟,家家户户响起阵阵锅碗瓢盆声音,吃完晚饭跑出各自家门的一群孩子,汇聚一起叽叽喳喳嬉戏打闹,像一阵风忽儿向东忽儿向西,这阵风左旋右转很快刮到西村口,一只哈巴狗欢快地摇动着尾巴,在孩子们中间穿梭着跑来跑去,眼尖的男孩突然叫道,看,那边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轰的一声,紧接着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孩子们向那里跑去,跑到近前果然是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少年,仰脸朝天、闭着两眼躺在地上,身旁放着破包袱。又是那个眼尖的男孩笑道,是个小要饭花子。响起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这时,从村里跑过来一个少女,边跑边喊,怎么了?围拢的孩子们纷纷给她让开。
眼尖的男孩道,凌玉姐,是个臭要饭的,八成要死了。
凌玉披散着头发,瞪着一双大眼睛,在仔细察看躺在地上的老六,叹道,好可怜!
眼尖的男孩蹲下身,用手拽了拽他的衣服,一动不动,吓得手一缩,猛然站起来叫道,死了!吓得转身朝着村里跑去,一群孩子恐惧地叫着喊着向村里跑去,死人了!
凌玉没跑,而是哈下腰伸手抚摸一下老六的脸,感觉有温度,又大着胆子翻了翻他的眼皮,他的眼珠望着她转了转,她惊喜叫道,还活着!我去叫妈妈!说完向村里跑去。
天渐渐暗下来。很快,从村里风风火火赶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后面跟着一个青年男子和凌玉,跑到孤零零躺着的老六身边,女人哈下腰伸手摸一下他的胸部,小声道,还活着!急忙用双手抱起他,返身向村里疾步走去,凌玉拿起破包袱,跟着气喘吁吁地走了两三分钟,路过队部又走过几间低矮的草房,很快来到一间大草房院里,凌玉先跑到门前拉开门,女人走进屋里把他放在北炕上,屋里的两个孩子凑上来问道,妈妈,这是谁呀?他怎么了?
女人喘了口气,静静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孩子八成是饿坏了。停顿片刻,又道,你们都别动他,让他躺一会儿,我去给他熬甜菜粥喝。说完忙去外屋刷锅添水,屋里跟出来的青年,把柴禾塞进灶膛拿起火柴点火。女人从身后的面袋子里,舀出一碗苞米面放到锅里,又伸手从灶台旁边的筐里,抓了两把甜菜渣滓放进锅里。不一会儿水开了,又熬了一会儿,青年停止续柴禾,女人拿着勺子从锅里舀出点粥吹吹尝尝,觉得熬烂了,急忙把锅里的粥舀到一个盆里,把锅刷干净倒入凉水,利用灶坑里余火温着,端着粥盆走进里屋放在炕上,青年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跟进屋。女人看老六依然昏迷不醒,忙轻轻地摇摇他的肩膀,轻声招呼道,孩子,快醒醒!叨咕道,作孽啊,把孩子饿成这样,也不知这孩子爸妈在哪儿。
老六动了动。
女人忙叫道,孩子,快起来吃点。
老六听到女人叫他吃饭,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切喊他吃饭,打个激灵猛然坐起来,眯着眼睛看到眼前年龄和自己相仿的青年,正端着粥碗递给自己,他没接筷子,双手接过碗,唏哩呼噜像渴极了喝水一样,嚼都没嚼,把一碗粥倒进嘴里。
一直关切凝视着他的女人,心疼道,慢点,别呛着。
青年忙接过碗,又盛满粥递给他,他接过去又是一口气喝进去,喝完了递给青年道,我还要!这时,他才睁开两只眼睛打量一下周围,看到女人正站在炕沿怜惜地望着自己,青年正用勺子盛粥,还有少男少女盯着自己,南炕的炕头躺着一个老奶奶。老六接过粥碗看了看周围的人,这次接过筷子开始边喝边嚼,越嚼越有味,又香又甜,吃着又香又甜又热乎的食物,禁不住泪水下流。
女人又嘱咐道,孩子,慢慢吃,别呛着。
老六发现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如同雕塑一般,木然地盯视自己,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吃相,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小男孩哭叫道,妈,我饿。
女人笑道,你看别人吃饭就饿,刚吃完多久啊?
小男孩依然执拗地哭叫着,我饿,刚才吃的比这稀多了,我现在肚子还咕咕叫。果然听他肚子咕咕叫。老六明白,他们那么盯着自己,原来他们也像自己一样饿得慌。他看了看盆子,还有一碗多粥,忙道,我吃饱了。
女人呵斥道,不懂事的孩子,没看到这孩子饿成啥样了?
老六把碗放炕上道,我真的吃饱了。
女人又斥责自己孩子,真没出息,去吧。你们几个把剩下的分吃了。这孩子饿成这样还知道让着你们,学着点。
几个孩子纷纷跑到外屋拿碗过来,大点的拿着勺子给小的分,最后忍不住诱惑给自己留下半勺稀汤寡水,倒进自己碗里一口喝了,然后把碗筷收拾起来拿到外屋去涮洗。
老六见状感动地看着女人,不知说什么好。
妈,你看那些孩子跑回家,没有一个大人出来,都怕摊事。凌玉埋怨道。
女人笑道,你知道妈爱管闲事才跑回来告诉妈。做这样的事不能攀别人,妈信谁做谁得。
凌玉张口想问,能得啥呀,看着眼前可怜的老六,又咽回去了。
女人道,来!说完拉着老六的手说,我给你洗洗脸。他顺从地跟到外屋。女人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进放在破凳子上的脸盆里,又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进去,看有半盆多了,叫道,过来!说着用左手把他的头按在盆子里,右手拿着一块肥皂放到水里,哗啦哗啦,连头带脸洗起来,洗完了把毛巾拧干给他擦干净,又让他进里屋坐在炕沿上,把洗脸盆端过来放在他的脚下,把双脚放在脸盆里,女人哈下腰给他揉搓双脚,水顿时变得黑乎乎的。女人叹道,这孩子也不洗脚。老六感到舒服极了。女人吩咐青年把洗脚水倒掉,再换一盆热乎水,又给老六洗了一遍脸和脚,拿着毛巾把他的脸和手脚擦干净,吩咐道,把衣服脱了。在家里也没法洗身子,等天热了凌志领着你去运河洗澡。青年把洗脸盆端走。
女人先打开破包袱,看里面都是破烂衣物,根本穿不上身,心里一酸,叨咕道,这就是苦孩子的家当!团弄一起递给青年道,当破铺陈都不行,扔了!又急忙上炕在炕柜里翻腾了一会儿,选中一套衣服放在他身旁,虽然破旧打了补丁却干净,你怎么还不脱啊?
我,我,老六犹豫着,迟疑着,看着眼前的姑娘。
女人明白了,叫道,凌玉,你先出去一会儿。凌玉转身走出去。老六急忙脱下身上衣服换上衣服,穿在身上感到合身又舒服。他从女人对男青年和少女的称呼中,得知这家姓凌。女人又在屋子角落的一堆鞋里找出一双鞋,看着他的脚比量一下,吩咐道,你穿上试试。他穿上试了试,果然挺合适。女人打量一下他,笑道,这孩子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挺精神。
凌玉听到里屋的说话声走进来,看着站在地上的他一下子惊呆了。
女人坐在他的身边开始问他。老六曾经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发问,无数次地用摇头来回答,唯独这次,面对眼前的女人,他无法再摇头,他感到面前的女人无比的亲切,他非常想喊妈妈,却喊不出口,却又总觉得不叫点什么对不起她,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叫道,大妈!扑到她的怀里痛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我的伙伴们管我叫老六。
凌大妈得知他是孤儿,边抚摸他边道,苦孩子,大妈知道你心里苦,一无所有一无所知,连个最起码的姓名都没有。不过,我看你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老话说,眉里藏痣有福,你的左眼眉心里,藏着三个米粒大小整齐排列的黑痣,你的福可不是一般的福啊,兴许每颗痣代表着不同的福分。
凌玉好奇问,妈妈,那都是什么福?
凌大妈笑道,妈是凡人,怎么能看出天机?将来有一天,你妈妈兴许就凭着这个胎记认出你。
老六心想,流浪的几个哥们看到自己左眼眉里的痣,也常开自己的玩笑,别人却不知,我大腿内侧还有拇指大小一块胎记,中间长着一撮毛。
凌大妈又道,你妈妈一定在苦苦惦记你,渴望有一天母子相认。老六在你那个圈子里叫还可以,人总需要有个正经名字,大妈也没文化,给你取个名字,大妈看你是孤儿,就叫你谷儿,是稻谷的谷也是谷子的谷,你喜欢吧?说完笑吟吟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