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矣(2 / 2)
“(摇头看完就烧了。”
江楚抵着下巴思忖着,扫了眼桌上仍未打开的盒子,“枕桥,不行就直接劈开吧。”
京枕桥默声,让沈付情往后站了站,自己掂起盒子往空中一抛,手中折扇一展,扇缘刺出尖刃如刀般白光一闪,盒子瞬间被割开。里面落出个破碎陈旧的皮卷。
江楚借了京枕桥手里的扇子,用尖刃把皮卷平铺开,借着烛灯眯着眼看着上面的东西。半晌后,他把头从里面拔了出来:“紫阳心决残卷。”
邵岭涯一听,挑高了眉:“好东西啊!”
“好个锤子。”江楚白了他一眼,还给他屁股底下的轮椅来了一脚,“紫阳心决在十几年前就被毁了,根本凑不齐全。这残卷,废卷一个。”江楚拿起半个盒子,在手里端详一番,竟感觉有些好笑,
“这盒子一眼看上去是陈旧,但其实细看能发现,是仿旧。”江楚指着邵岭涯,似笑非笑道,“紫庐山就是个幌子,专骗你这种耳目多的。”他吐了口气,“盒子虽然是仿旧的,但残卷应该是真的。先留着吧。”
邵岭涯耸了耸肩,鬼使神差的扫了眼谭文显,喃喃道:“如果这东西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想必是为了借紫庐山的声势,去掩盖泊州知州的事情。江湖纷乱,牵扯进一些无辜人,死个知州并非不可能,完全说得通。”邵岭涯摇了摇头,叹了口长气。
“这样,就算东窗事发,京城的人也有的圆,想往下查基本不可能。江湖中人与朝廷中人勾结,这背后的手,还不知道有多大。”江楚把茶送到嘴边,发现茶已经凉了,又搁了回去,“谭大人,您连被谁当枪使都不知道,为何紧咬牙关不肯松口啊?”
“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哪方势力,我敢说吗?说了我还有命见我妻儿吗?”
“您妻儿都未必有命活着。”江楚在心里念叨句缺德话,嘴上客气道:“时辰不早,各位都早休息吧。”说完就要往屋外走。
“诶!”江楚被他叫住,困惑着看他一脸惊惶样,又结巴着对自己道,“你你你答应我的,保我命!你你这……”
江楚愣了一下,看了看门,“(失笑您别怕,我就出去散散心……不过您要是真想要我们保您性命,我有个条件。”
……
第二日,江楚待在饶城实在是没什么事,开始思考去路。如今绝大部分可用的线索都断了,一切都只能等谭文显那边的消息。那回京?可江楚连个能进宫的牙牌都没有,难不成各内城的黎府一躺大眼瞪小眼么?
他思来想去眺向北方,启程边关吧。而京枕桥与沈付情受邵岭涯与江楚所托,护谭文显安全回京后,再启程衙州。
江楚跟邵岭涯挤在马车里,他还得抓着后者的轮椅,要是不小心掉了,这到了边关估计就得他自己劳力把他背过去了。这一走,就是五天的路程。
“大人,我还是想不通谭文显的事情。”
江楚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嗯?说来听听。”
“这第一,如果一封信就能拦住章庆,谭文显实在没必要离京。第二,那夜谭文显谈及自己妻儿情况的时候,神情并不像妻儿真正处于危险中的神情,妻儿或是慌骗。第三,如果真想借紫庐山的事情掩去章庆,等到在紫庐山附近派人杀了就好,也没必要抛出个谭文显。”
江楚:“(轻轻一笑想的不错。我怀疑谭文显手底下没那么干净,幕后的黑手是想借机顺带铲掉他。所以我估计,他是从京城被追杀出来的……”
“那您为何不做了他,反要枕桥兄护送他回京呢?”
江楚眯了眯眼:“我问你,章庆的死瞒了下来,谁会获益?”
“章庆在任几年泊州发展飞速。他死了,地方贪腐得益,觊觎其位之人得益,背后密谋之人得益。”
“那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特点?”
邵岭涯想了想,觉得他这话问的别有深意,那答案怕也不是寻常能解。他搓着手指,想了半晌,突然道:“您是说,他们这些或大或小,最终都会危及王上?”
“(点头谭文显自己也很清楚这点。谭文显明面是王相一党,暗里又奉他主,结果现在两边最后都要他死,朝廷中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王上。”
“(试探大人此举是在帮王上?”
江楚眼睑一动,斜过眼来觑着他,半晌才道:“我帮的不是他,是我们这个昏闇的萧宋。”
“(点头沉默一会……那中央暂时不知道章庆身死,那章庆底下的人就可以代为其主,到时候获益最大的,就是那些趁机掌权上位之人,背后的主子。”
“都知道了,还不查?”
“(笑笑大人别急,已经在查了。”邵岭涯见江楚白了自己一眼,岔了别的话题,“大人,岭涯有件事儿得跟您坦白……”
“嗯?”
“您这么些年不在,我总得找个树傍着混口饭吃。所以……岭涯现在为宁王幕僚……”
江楚:“……?”
要到渠江关,还得先跨一条横来东去的汤汤渠江。渠江以前两岸都是码头,大船卸小船的,只不过这战乱,岸那边已经是座空城。如今能拱两边来往通行的,只有当地还生活在此的船家。
这渠江上其实有一条跨江大桥,在衙州北边,只不过现在没有行人,全是往前线运送的粮草。这渠江跨过,再半日,便到了这渠江关。江楚帮邵岭涯搬下了轮椅,又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稳稳放在上面,推着他向着渠江关行去。
“大人——”邵岭涯话说一半,被江楚一声咳嗽止住了声,他怔了怔,“(笑道扶玦兄,这到了渠江关,我会继续作宁王之耳目,您——你若有吩咐,敲我肩膀三下,我会安排时机。”
江楚没回话,推着他一直往前走。
渠江关依托东西两座山脉,雄踞北边一线,除去已经被攻陷的定军关,这便是萧宋的第二大关,当年萧宋与平辽一战,虽是战胜却犹如惨败,讲和讲和,讲到最后是割地赔款嫁公主,自那以后,先王开始在各地征劳工,修筑这渠江关,似乎早就料到有一日定军关会沦陷一般。
渠江关此刻正聚集着四家凑在一起的数万大军。其实四家军军力鼎盛期凑吧在一起有近二十万军力,只可惜这鼎盛时期早就在几十年前随那当时当时的太子赵昆一起驾鹤西去了。
既然话说到这,不得不往前萧宋前几朝翻翻。
萧宋创立于乱世,赵,萧,黎,柳,晏,霍,叶,李,七家联手义结兄弟终结中原乱世。赵家称王,余下六家封侯拜将。可当了皇帝就不可能有不担惊受怕坐不安稳的,赵家怎么当的皇帝他们比谁都清楚,余下六家声名赫赫,留着他们能吃下饭去?
六家下场无需多言。有名无权基本全是空架子。太祖驾崩后,太宗即位,改元平隆。平隆三十七年皇上又崩,萧宋至此最荒淫昏庸的皇帝——赵康帝,登基,改号景炎。
那已经在极乐世界颐养天年的老皇帝膝下有五子。长子赵昆,次子赵昱,老三赵晃,老四赵昊,老五赵昘。
当年的太子赵昆性情刚烈,主战杀伐,满腔热血,恨不能把全国兵力一锅端上去把敌国全给扬了。但萧宋自打赵康帝用他那满身膘肉兜住后,活的是民贫兵弱,军备不济,赵昆就是再有野心,也只能老老实实去找纸找笔写下第一划。
可天年不测,赵昆二十五岁那年被老天开了个玩笑,突然得了一场怪病,整个太医署榨干了毕生所学都没一人可以医治,最后他也只能带着他的壮远雄心饮恨西北。
而赵康帝他老人家在躺进棺材前唯一干的一件好事,就是准许了当年的太子赵昆,把没落七家中的四家拽起来的请求,让边关太平了不少年。
但干嘛要靠四家军收边关啊?之前已经说过了,京城那群禁军基本全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喝拉撒他们在行,打仗?给平辽当孙子去差不多。
不过话虽如此,这“好事”也不是赵康帝自愿而为的。
那老皇帝一身富态样躺在金銮宝座上时,平辽曾举半国之力发兵萧宋,可萧宋早被他折磨的是软纸一张,一吹就破。边疆境域一路南缩,这才后建北部定军关与西北戎马关。
而后平辽再度举兵,妄图一举吞没萧宋。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当年创业太祖平定九国,统归萧宋,垫下雄厚基业,那老皇帝再怎么折腾,多少还是剩下些,再加军民同仇敌忾,平辽那梦,终归还是得枕着黄粱再做几年。
平辽见强攻不行,提出和谈,张口索要黄金白银,还有萧宋疆域与皇宫妃子郡主什么的。嘿你说你这明明打赢了仗,对面提这荒唐的条件,给个正常人不得接着再跟你干?可那昏庸无道的赵康帝不是,他老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平辽的条件。
赵昆与朝中武官多次上书,赵康帝却将折子当成废纸,一一个全给你揉巴了投着玩。
直到萧宋各州郡皆有起兵谋反之意,赵康帝一看自己屁股底下的金銮宝座怕是要不保,火烧了眉毛,才准了赵昆请求。而赵昆死后,四家军就被交到了赵昱手上。
被拉起来的京城四家,为黎、柳、叶、李,驻守边关多年,屡次为萧宋退敌,因此在朝中地位逐渐显赫。但朝廷之上到底是文人的高台,武将再有功绩,也抵不过权臣的一语一言,不然,七年前霍匡也不必自刎长乐殿上……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