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2 / 2)
红灯倒数最后5秒,梁愿醒微俯身握住车把手,又扭头看了眼段青深。段青深左手扶在方向盘上缘,指了下前方,示意他看路,不要看自己。
加油站只有四个加油桩,每个都排了老长的队。梁愿醒也顺便把油加满,他排在一辆雪弗兰后面。他把护目镜推上去,四下看了一圈,没看见段青深的车。
又望了一圈,还是没看见。旋即梁愿醒心下一紧,莫非和段青深约定“下一个加油站”的地方到这里,中间还有个加油站,但自己错过了?
他赶忙拿起仪表盘上边卡着的手机,准备给段青深打个微信电话,还没从导航切到微信,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
“我以为我进错加油站了呢。”梁愿醒的嘴巴在头盔里,讲话听来闷闷的。
加油站很吵,车辆扎堆,引擎声和油枪嗡嗡工作声,还有穿梭在其中的风。段青深不得不低些头:“你说什么?”
梁愿醒把手机卡回手机支架,两只手捧起头盔往上一抬摘下来:“我说,我以为我进错加油站了,刚刚没看见你。”
“我在你前面进的,已经加完了停在那边。”段青深指了下加油站出口通道侧边的停车位,那确实看不见,被自助洗车的大机器挡着。
梁愿醒“哦——”了一声:“难怪呢,你开挺快啊,我觉得我骑车已经窜得够快了。”
说完,前边加完了一辆,雪弗兰跟着往前挪,梁愿醒也蹬着地往前沽涌了一截。
“我没开多快。”段青深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下,眼神闪躲。
梁愿醒的头发在头盔里压得乱七八糟,脸上也有头盔的压痕。他随便拨弄了两下,弯着眼睛笑起来:“等我一下啊,我也加油。”
“好。”段青深示意了下手里的两罐饮料,说,“你喝咖啡还是运动饮料?”
“饮料吧,谢谢。”梁愿醒接过来,搁在摩托车头侧边的饮料架上,还是疑惑,“究竟为什么你会比我先到呢?”
他都这么问了,段青深有个比较明显的鼓起勇气的吸气动作,说:“我跟错车了。”
“啊?”
“把另一辆摩托认成你了,那人骑得挺快的,我怕跟丢了,就……”段青深苦笑了下。
“噗呲。”梁愿醒没憋住,他话还没说完就笑出声了,接着问,“你没超速吧?”
“没有。”
“那就好。”
梁愿醒加完油,车骑到段青深的车旁边,两个人开始琢磨刚从加油站便利店里买的蓝牙对讲。
这是个800米范围的对讲,考虑到梁愿醒头盔里已经有个蓝牙耳机连着手机了,所以他们买了个能扣在头盔下缘的款式。
“是这么弄的吗?”梁愿醒把头盔戴上,按了下对讲,问,“我这么说话你能听见吗?”
段青深无奈:“我就站你对面……”
“也对。”
重新出发,有了对讲机后旅途轻松了很多。
梁愿醒:“test!”
段青深:“听到。”
这个对讲很轻便,半个手掌心大,触碰感应式说话的,检测不到人声后就自动休眠。
还是梁愿醒骑在前面,段青深跟着。打从民宿出发到这里已经行驶一百多公里,十月天暗得早。
“靠近镇江找个地方落脚吧。”段青深说,“明天早点出发,可以吗?”
“可以呀!”梁愿醒的声音掺着风声和对讲的电流声,“我忘记问你了,你到山东做什么?”
“同学结婚。”
“哦!你去吃席。”
“我去给他们拍点照片……顺便吃席。”
听见他要拍照片,梁愿醒来劲儿了:“你一个人拍吗?需要我帮忙吗?我会打光会p图,我还有台相机!加一个70-200的变焦镜头!”
段青深扶着方向盘倏地笑了,看着前边快乐的摩托,清了清嗓子:“限速60,减速。”
“哦。”
“你没事儿的话可以一起。”段青深说,“刚好我……我没相机用。”
“啊?那你要是没遇上我,你怎么办?”梁愿醒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干净清爽,和猎猎风声一起从对讲里飘出来。
傍晚天地晦暗,他看得见摩托车的尾灯,听得见梁愿醒的声音。忽然间真的在想这句话。
要是没遇上你,我怎么办。
可能昨晚没地方过夜吧,也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拍的照片会有人这么喜欢。
大部分当代年轻人的颁奖台是:设为头像、设为聊天背景、设为朋友圈背景、设为屏保。
《去西北》是段青深失去相机前的最后一张作品。他没想过有任何人会记住他,更没想过会有人会为了那张照片,要从西湖骑到西北。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没有被这样纯粹的欣赏的眼神注视过。
父母常常把“作用”和“价值”作为观看他作品的开场白用词,最后以“还是学业为主,别太分心了”收尾。
“喂喂?”梁愿醒没听见回音,“test!test!”
“在。”段青深说,“我要是没遇上你,就现买一台。”
“哦……”梁愿醒略感失望,原来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倾家荡产买一台。”段青深补充。
“哈哈!”他又开心了。
这条路是国道104京岚线,全长两千六百多公里,连接着福建和北京。他们的行程是穿过江苏抵达山东半岛的一个海滨城市。今天从京岚线拐上宜金公路路过吉渡桥的时候,段青深降下车窗,让北干河的秋风扑进来。
和风声一起涌入车厢的,还有不远处那辆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
距离镇江市区不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十月的蚊子比盛夏的更毒,面馆天花板的灯罩里,虫尸遮了一小块光,还有些飞虫在里面乱蹦。店里墙上挂着灭蚊灯,偶尔噼啪一声响。
段青深从面馆收银台走回餐桌的时候,见他仰着脑袋,便也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
哒。段青深把冰镇可乐放在他面前。
“谢谢。”梁愿醒说。
“看虫子呢?”段青深在他对面坐下,问道。
“为什么飞虫会死在灯里呢?飞不走吗?”
“不知道。”段青深摇头,“可能等虫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烤干了吧。”
面馆的门头牌子就是耿直的“镇江锅盖面”,里面六张长型餐桌,每张桌子上一瓶醋和一罐油泼辣子。
油泼辣子的容器看上去用了很多年,因为梁愿醒把盖提起来的过程中有着不小的阻力,盖和罐身已经被厚厚的油粘黏在一起。
“哇。”梁愿醒看着里面红彤彤的辣椒油,以及迸发出来的香辣味道,发出感叹,同时吞咽了下。
刚好,面馆老板端来他们的两碗面,秋夜里热腾腾的汤面,富有层次感的香味扑面而来。梁愿醒刚舀起一大勺辣子,段青深立刻看向他。
“饮食清淡点,伤口还在恢复。”
梁愿醒震惊地抬眼:“可我舀都舀了。”
他很希望辣椒会说话,说一句我来都来了。
“那就放我碗里。”段青深无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