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熟呀(1 / 2)
远山绵延。它小心翼翼地捧着红彤彤的夕阳。太阳彻底剥去刺眼的外皮,坦诚地翻出肚皮一般,成为一颗果肉饱满的红柚。
我站在竹寿司店铺旁边的围墙边,两手拎着书包。
起初,山本打算去公园,只是被我以“说几句话就行”的理由驳回了。男生依旧站在安全距离外,离我两步之遥。
他抬手摸了摸颈侧。我发现很多男孩觉得有些赧然的时候都会这么做,就像有的人会走着走着突然对着空气投篮一样。
“这样也不错。”山本武说,“西贺是来找我说中午的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直接朝他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说道。
男生似乎惊讶了一下,但我盯住地面笼罩着的自己的影子,只管表达出内心积压已久的懊恼与歉意。
“我当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冲动上头,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还动手了。”我说,“一整个下午……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后悔。”
山本开口:“你不用——”
我继而直起身,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山本君拥有不原谅我的权利。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很抱歉。我不该恶意地揣测你会把这件事散播出去,把你说得那么坏……不,即使你传出去了,也只不过是你的自由而已;我更不应该那么歇斯底里地凶你,推你。你不用反过来安慰我的,我知道任谁都不喜欢被那样对待。”
做到了。
纵然讲得慢,但一口气说出来,我在话音落下的一刻总算觉察到几分尘埃落定般的轻松。
不自觉地放轻嗓音,我再次说:“对不起。”
而山本武在第一次被我打断后,便始终专心地听我讲话。
他的神色被逐而晦暗的余晖微微触动着。等我完全表达清楚,那副一丝不苟得颇显严肃的面庞才忽而动容,眉峰压得沉,唇角却上扬几分。
“嗯,我了解了。”他低声道,随即又肃然地蹙起眉来,“只是,就算你这么想,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做错……那种情况,就算你真的把我打一顿都很正常吧。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太擅长考虑太多啦,但回班里吃饭的时候,我也想了很久,还问了阿纲不少问题。”
我眨了眨眼。
山本武及时介绍:“就是我的朋友,一个很好的家伙。”
我说:“我知道。”
山本讶然:“咦,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你们是好朋友这件事,大概整个年段的人都知道。”
“啊哈哈哈,是嘛。”
我看见男生眯眼笑了几下。但很快,他敛了笑意,回忆着正色道:“可惜阿纲他也没什么经验。我问他,要是害女生哭了该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下,大概说了一些办法,比如赶紧道歉啊,递纸巾什么的。”
……听起来好耳熟。
“我说,如果这些都做过了呢。阿纲就不说话了。”山本略有苦恼。
我:“……”
他一讲完,转眼瞧着我,突然醍醐灌顶似的说:“对!就是像西贺你这样,连表情都很像啊。”
像……?!
闻言,我那点吐槽的心思转瞬消失殆尽。忍住掏出镜子的冲动,我连忙空出一只手,捂了捂脸,凭直觉调整面部的表情管理,再仰起脑袋请教:
“很像吗,现在呢?”
“诶?刚才确实挺像……”山本武仿佛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摸不着头脑,但依然应道,“那你等等,我看看。”
宛如面临模特面试的检查,我抬着脸,下意识捏紧书包拎带。
虽然没有针对那位沢田同学的意思,但我偶尔经过看到他,他的表情都是那种一看就在心里吐槽什么、有点凄凉、有点无语,又有点摆烂般啥都无所谓的状态。
而我在人前习惯连神情也掌控得很好,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待在卧室里才会摆出的样子。
啊,说起沢田同学。
我记得,他喜欢同班的京子的事,除了京子以外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我在学校有喜欢的人,肯定只会变本加厉地苛求自己对外的形象。可沢田同学并没有这么做。听说,他和京子的关系反而很不错,有人还看见两人周末一起出去玩。
每次听到同学聊起这些事,我总会心想:真好。
真好啊。
不过沢田君从一年级至今不断上进,甚至已经慢慢开始摆脱最开始有关于废柴的传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努力的方式。我更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山本这样的家伙,和他是好朋友,我一点也不意外。
心想着,我端好一如既往的平常表情,暗掩紧张地盯着眼前的黑发男生。后者低头,不明所以地,尽量钻研般地望着我。
他身后的斜晖将尽。我能感受到那温存的光线柔软、烂漫而深沉,敷在我的脸颊,扑在他的肩头,像柿子熟透的颜色。
接着,在这近乎烂熟的橘红中,他忽然不动了。
四秒,六秒。
怎么回事?
我有点不可置信,稍稍一歪头:“没区别吗?”
下一刻,山本武倏地回神,先是坐立不安似的,难为情地笑,盯着我说“不,也不是”。再快速地撇开脑袋,朝别处乱瞟一眼——这一刹他收起表情,绷着唇线,让那副生得凌厉的眉眼无端地多添几分动摇的神情,像在懊恼着,躲闪着,却又不像在因此后悔。
最后才回过头看我,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男生又大咧咧地笑起来,只是语气颇为轻缓:“我不小心走神了,抱歉。现在已经不像了。”
我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而山本同学给出答案后,放下手,莫名不再出声地看着我的眼睛。
天际,光影迁徙。
路灯亮起,独守一隅地发散着洁白的光,太阳便心安理得地沉下山头。天空浅淡的灰蓝色被披盖上低垂的夜幕。每逢这个时刻,我总会觉得黄昏匆匆碌碌地过渡后,天都黑得太快了。
可余晖就算褪去,它似乎也不由分说地,在山本武的面颊与耳尖悄悄地留下烫红过的痕迹。
我对上他的视线第一秒,便察觉到变化。
连空气都沉静下来。
……糟了。
这种气氛,我并不陌生。
早在山本直白地问我会不会去看他比赛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不过那只是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
彼时,我是学校里受瞩目的人物之一,是优等生,是挂满天才的勋章的西贺维。我不会觉得有谁对我有好感是奇怪的。相反,大多数青少年处于情窦乱开的时期,会对这般精心装饰的皮囊产生倾慕,再正常不过。
即使是被从来没见过的高年级学长表白,也是常有的事。我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感到棘手与麻烦。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怎么能一样?
山本同学,他是笨蛋吗?
见识过那样的真相,经历过那么声嘶力竭又丑态毕露的发泄,为什么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可能吗……抖m吗?还是说,这番道歉成功地让他知道白天那的确是个意外了,所以我的人设并不算崩塌?
我忽然心生一种无可遁形的,想要后退,希图逃跑的想法。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可以扭头就走的场合。
突然太安静了。
这个自来熟、擅长有话直说、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的人——我没说话,他竟然也不说话了。
呆着看我干嘛啊。
“山本君。”我叫他。
男生一眨眼:“是。”
“刚才你有话还没说完吧?”
“有吗?啊,对哦。”
“不过天色也不早了。”我示意他看天。山本这才被提醒似的,抬头感慨“真的耶”;等他收回视线,我刚好一手抱起书包,另一手翻开卡扣。
就在课本与文具之间,静静地安放着两袋手作饼干。都是不透明的包装。
我把扎着蓝色丝带的一袋拿出来,塞进他手里。
“这是?”山本同学反应飞快地拿稳。
我早有准备,解释道:“烤饼干。这次活动我们做了很多,这是没发完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当作我的一点道歉的诚意……毕竟也是我亲手做的嘛。如果尝了喜欢,我再专门正式地给你烤一份新的。”
山本很开心:“真的吗?呜哇,今天真幸运!”
我镇定地笑:“山本君能喜欢就好!”
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再和他来往了……
“谢啦!但是,”男生话锋一转,嗓音依旧坦然又清爽,充斥着近乎能让人心生愧疚的诚挚,“我有这一袋就可以了。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费心做别的事。我就当普通的礼物收下喽。”
“……”
内心的杂音一滞,又如潮水般退去。我摇摇头:“不用谢啦,是我该做的。今天的事对我而言就是很对不起你,希望山本君不要放在心上。”
可山本武竟全然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好奇地指了指我包里的另一只粉红色的小礼品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