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忆(1 / 1)
那是迅儿半岁的时候,那天,毓儿和你夫人也就是淑媛约好去云翠寺为迅儿祈福,所以一大早她们就出发了,轿子把两人送到山下,便在山脚候着,两姐妹带着个丫鬟独自上了山。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淑媛急匆匆的从山上跑了下来,问歇脚的轿夫们看到毓儿的没有,原来,祈完福下山的路上,淑媛遇到了一个旧相识,两人谈话的时候,毓儿无聊,就一个人摘草拈花,慢悠悠的朝山下晃悠,可是,等淑媛同那人告别,再去追寻毓儿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了。
淑媛怕她先行下山,于是和丫鬟匆匆忙忙的来到山下询问轿夫,可是几人都说未曾见过毓儿,这下淑媛彻底慌了神,因为那天天热,她和丫鬟两人沿路走下来,并没有碰着几个人,所以不可能没看到毓儿,这就表明,在下山的这段路山上,毓儿失踪了。
不过当时淑媛还抱着希望,因为毓儿年纪小,还没有定性,说不定看到山里风景优美,就被吸引过去了,因此不在山路上也是有可能的。于是淑媛果断的让几个轿夫上山找人,自己也带着丫鬟跟着他们一并进了山。
一行人兵分两路,在山林间整整找了两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还是没有寻到毓儿。淑媛这时腿已经吓软了,她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只是不断呼唤着毓儿的名字,最后是轿夫和丫鬟们强行将她从山上架下来的,因为白天和夜晚的山林完全是两种样子,暗夜无光,月色被林荫遮蔽,野山上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丢了性命,根本无法再寻人。
当天晚上,我们就向开封府报了案,你父亲当时也帮了忙,因此官府倒是对此事颇为上心,第二天刚蒙蒙亮,就派了几队衙役上山寻人,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带着家丁也跟着上去了。
可是当时正值夏季,万岁山上草木葱郁,冠如华盖,为寻人增添了很大的难度,所以我们在山上搜查了几日,还是没有发觉毓儿的行踪,官府的人这时便怀疑她不小心掉落到山崖下面了,毕竟山石峥嵘,奇峰怪崖甚多,且多被荒草覆盖,一脚踩空而跌落高崖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我听他们这么说,心也灰了一大半,不过毓儿是我的骨肉,我发誓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于是拿了不少银子交给那些搜山的衙役,让他们不要停止搜寻,我自己更是将家族上下能用的人全部找过来,接着在万岁山上找人。
如此这般,过了约莫有半个月光景,终于有一天,毓儿被找到了。
发现她的人是我,后来我时常在想,可能毓儿在天之灵也怜悯我这老父为她日夜奔波,心有不舍,所以才指引着我发现她的尸身。
因为她被抛尸的地方及其隐秘,是在一处断崖下面凸起的一块石头上,那断崖在山的背阴面,通往那里没有山路,只有穿过布满怪石和荆棘的野路才能到达,所以这几天,经过的人只是朝里面望一望,却从没想着要到那里仔细搜寻。可是,当我第一次从那个地方经过时,就觉的心里极其不安,伴随着这阵不安的,还有一股巨大的悲痛,所以,在没看到她的尸身时,我就断定她一定是在这附近,于是,便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朝布满野草的断崖走去。
石头上荒草萋萋,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扑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扒过去,可还是没看到毓儿的身影,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崖面下传出一个声音,是一阵细弱的叹气声,声音很轻,我却听得真切,是我的毓儿,我认得,这声音是我的毓儿的。
我心里一喜,以为她只是失足跌落下去,现在还活着,于是唤着她的名字走到崖边,探头朝下望。
可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失足跌落下去,若不是赶来的衙役即时拉住我的衣服,我恐怕早已成了万丈高崖下的一缕孤魂。
毓儿她就躺在离崖面几尺远的一块大石头上,由于那块石头是凸出来的,所以我将她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全部收在眼底,她这副样子,也成了这几年来我挥之不去的噩梦,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梦到她对我伸出一只手,用细若游丝的声音低诉她的痛苦和不甘,她说:“爹,我好疼,我的皮没有了......”
“毓儿的皮被扒了?”程牧游定睛看着段知行。
“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因为石头上面,是一具光溜溜的血人,两腿蜷缩着,一只胳膊指向上面,一直到我看到了她旁边的那堆衣服,我才认出来,这就是我的毓儿。我的毓儿是最爱美的,皮肤像凝脂一样白嫩,家里人都说,她走在外面,简直就是玉春林的活招牌,可是,可是......”他说不下去了,捂着脸痛哭起来,泪水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程牧游看着那具微微颤抖的苍老的身体,心里蓦然腾起一股巨大的苍凉,安慰的话在死亡面前显得太过多余,他只得站在段知行的旁边,等待他从痛苦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终于,他不哭了,一双眼睛却显得呆滞无神,他看着眼前的程牧游,“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发现毓儿的尸身后,开封府的人在山上又寻了几日,并且抓了一个看山的人回去,可是,严刑拷打了几天,去发现无论是时间还是动机,这人都对不上,只得把人放了回去。对了,这人就是李绅,我见他被打的遍体鳞伤,这飞来横祸又是因我而起,便将他带回府里,让他做了一名院工。还有淑媛,她因为毓儿的死终日愧疚,郁郁寡欢,从那时起身子便不大好了,没过几月,便也随着她妹妹去了,我就这样,在一年之内失去了两个女儿。”
程牧游低叹一声,“那时我随军北伐,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是我的错,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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