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大英帝国的回光返照(中)(1 / 2)
第五十二章、大英帝国的回光返照(中)
二战期间,丘吉尔针对英伦空战曾说过一句名言:“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被如此少的人所保护。”其实,这句话稍微一更改,就是大英帝国活生生的历史: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控制过如此多的土地与人口。
十七世纪时,英国的人口不过四百万,只相当于同时期西班牙人口的一半,法国的四分之一。哪怕到大英帝国鼎盛时期,人口也不过四千万。但是,在狭小的大不列颠岛之外,它却统治着三亿四千五百万人口,和一千一百六十万平方英里的土地,被恰如其分的称为“日不落帝国”,而伦敦也因此成为世界之都。
在上一次世界大战之中,正是依靠这么多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本土体量在欧洲列强之中排倒数第一的英国,才获得了举世无双的战争潜力,可以维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不至于崩溃瓦解。遍布于非洲、美洲、亚洲、大洋洲的殖民地,可以为英国提供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只要后勤运输线没有被切断,英国人就可以长久的坚持下去,这是德国无法媲美的。而且,战时的英国还可以从各殖民地组建部队,印度、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等组建的殖民地军队,完全可以弥补大战造成的人力缺口。即使拿一个德国士兵换十个殖民地士兵,这样的战损比对于英国来说也是非常有利,德国人却经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但这样的必胜之局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英帝国的敌人只能位于欧洲,而不能同时从亚洲方向来犯。否则的话,貌似强悍无敌的大不列颠殖民帝国,就会如同纸牌搭建的破屋一般,眨眼间轰然瓦解。
幸好,直到二战爆发之前,由属地、殖民地、保护国和共管地组成的大英帝国,仍然疆域辽阔,无边无际,太阳永远不会在大英帝国的版图上坠落。五亿六千三百万肤色各异、语言不同的人泰米尔人、中国人、布须曼人、西南非洲的霍屯督人、达罗毗荼土著人、美拉尼西亚人、澳大利亚人、英格兰人、加拿大人等的生死之权,至今依然取决于伦敦白厅的绅士们。
在恢弘壮丽的大不列颠殖民体系之中,版图从开伯尔山口延伸到科摩林角之间的英属印度帝国,无疑是大英帝国皇冠上最闪耀的一块宝石,最华丽的一座宝库。
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英国把印度彻底的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变成了一个奴隶之邦。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里,最高等的自然是英国白人和其他白色人种,其次是印度原有的王公贵族,再其次是印度平民,最下等的是原印度贱民。英国人不容许印度有任何革命发生,因为这会危及到英国自身的利益。所以,贵族还是贵族,平民还是平民,贱民当然依然是贱民。印度成了英国人的天堂,成了白人冒险家的乐园。一切在英国穷极无聊或潦倒不堪的白人流氓甚至乞丐,只要去了印度,不出几年,居然都可以混个人模狗样、钱包鼓鼓的回来。至于原来就有根有底的世家贵族,或富豪子弟,如果去了印度,那更是成了人上人,在印度享有无上的尊严,吃喝的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出入都有奴仆前呼后拥,住处的环境优雅,奢侈富丽。
在这段时间里,英国人统治的印度帝国宛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是大英帝国的基石和见证人,象征大英帝国极其辉煌的业绩,以及不列颠殖民者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晶。
然而,即使是印度人,也并不是一个甘心永远当奴隶的民族,在这一次的世界大战之中,来自东方的日本武士刀和来自南亚次大陆本身的怒火,终于把这块宝石给一点点地碾了个粉碎。
到了去年秋天的时候,整个英属印度的米字旗都已经被扯落撕碎,只剩下首府德里还在负隅顽抗,但在丢失了孟买港这个联系外界的最后通道之后,困守德里的韦维尔总督似乎也已经注定将要走向末日。
对此,丘吉尔曾经在议会上无限绝望地哀叹,“……印度殖民地的丧失,对不列颠帝国是决定性的致命一击。不列颠从此微不足道,黯然失色。”
没有了印度人民源源不断贡献的财富,没有了廉价的印度士兵去填战壕,除了印度之外的其它殖民地,也是一片土崩瓦解、烽火狼烟。在这种情况下,焦头烂额的大英帝国不得不搜尽本土的最后一枚铜币,征发本民族的最后一个壮丁,去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众多的敌人进行越来越血腥的消耗战。为此,几乎所有种类的消费品,诸如食品、燃料、酒类、电力、衣服,直至举世闻名的黑啤酒和板球,都在英国本土的商店之中消失了。英国人圣诞节的餐桌上没有了火鸡和蛋糕,新年的伦敦一片黑暗,因为电费价格上涨了十倍,大家都用不起电。英国绅士们愕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居然变得如此贫穷,简直匮乏到了让人无法忍受。
但即便如此搜刮,以英国本土有限的体量和贫乏的资源,依然无法维持一场全面战争的浩大开支,只能拉下脸皮向美国开口求援。从燃料到食品到军火,什么都要,但却什么都支付不出来,只能暂时赊账。
曾经的世界霸主,如今却俨然成了祈求美国怜悯的乞丐,如此凄惨的境遇,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
但到了今年春天,局势却陡然逆转,大英帝国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只靠几名外交官的灵巧舌头,就轻而易举地收复了大半个印度!如此不可思议的奇迹,简直让伦敦的政客们为之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都曾经见过甘地,很难想象这个苦行僧居然会放弃让印度独立的主张。”
工党领袖艾德礼摇头说道,“……而且是在印度已经几乎注定要脱离帝国管制的情况下!”
“……很简单,因为甘地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生活在他想象出来的梦幻世界里。而他的追随者也不得不陪着甘地一起做梦。你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政治家来看待,他的真实身份是神棍,是宗教领袖。你可以把他看成是现代的释迦摩尼,或者印度的耶稣。他希望看到一个没有战争和流血的和平国度。”
丘吉尔喷了一口烟圈,态度悠然地说道,“……但钱德拉.鲍斯领导的印度叛乱,却明显是在把这个古老国度推进血与火的深渊。而且这个通过战争和杀戮所诞生的印度,与他终生为之奋斗不息的梦想中的印度毫无相似之处。为了结束这场噩梦,把印度推进他想象中的轨道,他只能回过头来跟我们合作。”
“……那么尼赫鲁呢?他可不是什么神棍,也不是什么梦想家,他的野心甚至不比希特勒更差!”
“……尼赫鲁?那个狂妄傲慢,满口谎言的律师?”丘吉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确实很讨厌由伦敦白厅继续统治印度,但却更讨厌由别人来领导印度的独立……而这就是我们之间展开合作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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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叫做,只要路线错了,那么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这句话若是放在印度的圣雄甘地头上,可谓是贴切得不能再贴切。
总的来说,甘地头上的光环,是远距离观察者想象的结果。事实上,甘地身上的抽象理念和浪漫精神,在任何时代都并未受到印度精英阶层的多少青睐。然而,鉴于甘地所拥有的道义资源,他们一边不得不打着甘地的旗号,一边做着与甘地的构想路线完全相悖的事。否则的话,天晓得印度会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中国人常说孙中山是“孙大炮”,讲话不切实际,随口胡诌,写的一部《建国方略》也是近乎于三流蹩脚科幻小说。但若是跟甘地的建国路线比起来,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已经称得上是非常之务实了。
那么,甘地的政治思想路线又是怎么样的呢?嗯,大致有这么几个要点:反科学,反西方、反工业化、反对暴力、保护动物、保护环境、民族平等、宗教自由……除了缺少男女平等的纲领之外,基本就是后世欧美白左圣母小清新的那一套心灵鸡汤。至少绿色和平组织肯定会跟甘地很有共同语言虽然之前已经有很多怀念田园牧歌时代的文艺作品,但就世界范围而言,甘地是第一个系统地提出“去工业化”理论的人。
这样的思想虽然在二十一世纪初期似乎时髦过一阵子,但在以战争和革命为主旋律的二十世纪上半叶,却是不折不扣的奇谈怪论。举例来说,近代中国的政治人物,无论思想偏左还是偏右,基本都不会否认科学技术和工业化的重要性。就算是反对搞民族工业,一心信奉“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买办阶层,至少也认为需要建设现代化的海陆物流交通,以便于更加顺畅地跟海外国家做生意如果连港口、铁路、公路和机场都没有,什么东西都运不进去也拉不出来,这买办生意该怎么做啊?
但是,甘地却是真的在反对西方文明的一切,在他写的《印度自治》一书之中,阐述了他的建国和施政理念,强烈抨击西方的一切根深蒂固的制度,认为印度的出路在于“抛弃它近五十年来发现的东西”。
他将现代文明所制造的一切物质财富视为罪恶,对现代文明持连根拔除的态度,否定现代城市生活,否定现代工业制度,反对工业化和大机器,主张回归自然,回到传统的古朴宁静的小农社会,恢复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恢复自给自足的村社自治,重建以精神为基础的社会。
与政教分离,实现世俗化社会的时代大趋势背道而驰,甘地将宗教因素引入政治。甘地不仅在民族民主运动中经常使用宗教术语,将宗教问题与政治问题扯在一起,而且直接运用绝食、祈祷等宗教方法解决政治问题,并且经常引用宗教词汇,一再提起上帝、罗摩等,强调运动在宗教方面的意义,从而使运动带有强烈的宗教复兴主义的性质。甘地作事往往凭借神秘的“内心声音”,而很少诉诸理性。在民族民主运动中,甘地不仅凭内心声音决定发动斗争的方式,而且凭内心声音以各种荒诞的理由随意中止运动。
甘地反对一切技术进步,反对使用拖拉机,要求人们用几千年前的老办法耕地;反对碾米机械,要求大家吃糙米。还呼吁关闭纺织厂,主张用手摇纺车取而代之,以便于让乡下人有事可做。为了他的非暴力信仰,甘地认定皮下注射是暴力行为,拒绝让急性支气管炎发作的妻子注射青霉素,结果导致妻子病亡。
甘地希望按照他的理想建设—个告别工业和科学的印度,一个甘于清贫、笃信神灵的印度,一个告别城市、回归乡村的印度。甘地对印度传统文化充满自豪感,对其赋予了至高无上的道德优越性,甚至希望保留剥夺人平等的种姓制,因为他认为职业传承能使人安分守旧。
与此同时,他又极端地蔑视现代化。根据甘地的设想,现代文明的实质即西方文明是邪恶的,一个理想的印度不应该有铁路、工厂和军队,医生和律师的人数也要尽可能的少。城镇生活意味腐化,唯有乡村才是神圣的。四亿国民靠着非暴力、求真理这般抽象概念就能过上幸福生活,还能拯救堕落的西方人……
好吧,如果将中国义和团的思想口号,加以艺术化和非暴力的修饰,大概就是甘地的主张内容了。
他不承认落后就要挨打,不承认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而是认为仁爱和宽容可以拯救一切,如鸵鸟将头埋进沙子……这样仿佛痴人说梦一般的反现代化思想,虽然让甘地在广大乡村拥有了无数拥趸,却雷倒了国大党的其他领袖。哪怕是作为法定接班人的尼赫鲁,也多次公开表达对甘地的恼怒,说“老头子又犯糊涂、又在装神弄鬼”。在甘地眼中代表印度传统美德的苦行僧和乞丐,在尼赫鲁心目中是“大部分人毫无用处,他们只会欺骗他人,靠不劳而获得来的施舍来维持生活。”
还有甘地的政敌公然指出,不要看甘地穿得像个乞丐,其实个人开销从来不小。虽然甘地为了简朴而食素,但他的食物仍要经过仔细筛选和精心制作,以避免各种宗教忌讳,并不比顿顿吃牛排的价钱更便宜。而他身穿的手工纺织的土布衣服,事实上远比工业化产品更昂贵否则人类为啥还要发明纺织机械?同时,甘地身边随时簇拥众多的秘书和女仆,再加上组织各种修行和宗教仪式的开销,都靠商人的慷慨资助。曾在甘地身边服务过的一个人对此讥讽地说道:“为了让甘地生活在贫困中,真是花费了不少的金钱呢。”
当然,即便如此,甘地依然是一个好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家伙当全世界充满仇恨的时候,甘地反仇恨;当全世界崇奉暴力的时候,甘地反暴力;当全世界充满着互相欺骗的时候,甘地讲诚实;当世界列国皆信奉“人不为己,天殊地灭”的时候,甘地倡导大公无私;当世界崇拜英雄和特权的时候,甘地却要与贱民生活在一起;当世界上物欲横流的时候,甘地却拒绝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