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九)(1 / 2)
第九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九)
第九个瞬间:当穿越者遇到了穿越者
崇祯四年十二月的东海之上,冬日里的晨曦很是晦暗。
当太阳磨磨蹭蹭地从海平线上爬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那种如日中天的光芒万丈。那灰暗的光芒与其说是生机勃勃的朝阳,反倒更像是失去了光彩的夕阳,仿佛马上就要再次坠下海平线一般。
腥咸的海风卷着刻骨的寒意,李孟穿着一件布料十分粗糙的厚实棉衣,靠在“立春号”的船舷旁,看着逐渐由淡紫向远方的浅蓝蔓延的海天一色,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哈出了一片白雾。
虽然外面寒风凛冽,但李孟还是从污浊的底舱里爬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海上漂泊的日子里,除了每天一小段放风时间之外,就只有轮到倒尿桶的人可以有幸爬上甲板透透气,其他人都只能窝在底舱里不大的一小块地方,不准随意乱动,时间一长之后,那个令人恶心的难闻气味就真是别提了。
所以,不管“立春号”甲板上的风怎么大,外面的天气怎么冷,他还是舍不得放过这难得的透气间隙。
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闭上眼睛,过去这一年的往事,仿佛又一次浮现在了李孟的眼前,全都历历在目。
——先是在山东青岛海水浴场里游泳的时候,倒霉地遇上了某个乱丢垃圾的缺德游客,结果在水里迎头挨了一只酒瓶的猛砸,当即晕翻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李孟身上的泳裤已经变成了破烂的布衣,手里还拿着一口沉甸甸的铁锅,而自己的身份也变成了明末崇祯年间山东胶州一名父母双亡的军户子弟。
由于明末各个军卫的屯田,早就已经被军官和缙绅尽数霸占,胶州各卫所的穷苦军户们如果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海吃海,通过煮海水弄私盐贩卖,来稍微改善一点生活。可惜这生意早有人霸占——明末这年头,衙役公人通常就是最大的强盗土匪,所以负责缉查私盐的巡检,一般也都是当地最大的私盐贩子。比如说,在距离李孟他们家不远的胶州城里,就住着一名缉查私盐的盐务巡检牟老中,这个牟老中的手底下纠集了足足几百个地痞无赖,横行胶州几县之间,自己基本不怎么制盐,只是三天两头从各地军户和民户的家里抢盐,转手卖给盐商,从而牟取暴利,顺便还要杀人放火抢东西,弄得老百姓苦不堪言。
李孟原本并不打算一开头就大打出手,只是明末这年头的世道,从来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骨骸”,盐务巡检手下的这些盐丁不事生产,专门掠夺,就好像是吸血的蚊虫禽兽,而且嗅觉特别灵敏。李孟才带着村里人贩了一次私盐,就不得不在半路上跟盐务巡检的盐丁大战一场,斩首七人;卖完盐回到家里一看,村子又被牟老中的狗腿子抄了个底朝天……无奈之下,作为村里的领头人,李孟只好客串了一回兰博,揣着把刀子孤身潜入胶州城,趁夜刺杀了牟老中,于是那些盐丁一时间群龙无首,还为争夺牟老中遗留下的巡检之位,而陷入了一片混乱,总算是给了李孟他们一段可以自由贩卖私盐的喘息时间。
利用这段十分宝贵的喘息时间,还有贩运私盐赚到的银两,李孟总算是拉起了自己的队伍,训练出一支马马虎虎还能打的长枪兵,号称“盐竿子”,接下来与各路官差衙役、山贼土匪、盐贩路霸连番恶战,屡屡得胜,逐渐垄断了胶州地区的私盐买卖。李孟也得了个匪号“二郎真君”,日子一时间过得相当滋润、
可惜好景不长,在牟老中那个盐务巡检的位置空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有一位从外地空降下来,据说背景相当深厚的新盐务巡检上任了。李孟原本倒也没想立刻跟官府撕破脸——毕竟眼下的大明貌似还不够乱,不是适合穿越者举旗造反的好时候,所以托了人跟这位新巡检送礼说和,打算花点钱买个平安。
谁知这位新任盐务巡检却是个笑面虎,李孟容得下他,他还容不下李孟这个“二郎真君”呢于是表面上和颜悦色地接受了礼物和说和,说自己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李孟的“盐竿子”,大家不妨好好相处。背地里却是一边设下鸿门宴,企图引李孟等人入套;一边又请动一支官兵,去抄李孟那帮人的老窝。
鸿门宴上一通混战之后,李孟和他的亲信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发现村里已经被血洗一空,于是在悲愤之下毅然起兵作乱,前后几次大破胶州城派来围剿的那些公人、衙役、巡检和杂牌官军,还生擒了那位新任的盐务巡检。李孟把这个罪魁祸首押到灵堂前,砍头挖心祭奠亲人,很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也从此捅破了马蜂窝——发生在胶州地方的乱战,终于引起了北京朝廷的注意,遂命令登州镇出兵弹压……
于是,在登州军林立的长枪、森严的方阵、轰鸣的铳炮之下,李孟麾下横行胶州的数百名“盐竿子”被一击而溃,大败而归,让他真正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一流正规军的威力。随后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又被追击的登州军攻破了寨子,李孟只得带人胡乱抢了几条渔船出海,准备逃出山东地面,从此亡命天涯了。
(由于隐约知道一点明末“洋务派”孙元化在登州铸造火炮,雇佣葡萄牙教官,以“西法”练兵的事情,所以此时的李孟还没有把来讨伐的登州军跟穿越者联系起来,只当是孙元化手下的“洋枪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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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冬日黄海的疾风恶浪之下,李孟这支小小的逃亡船队很快被打散了。有的船只被风浪打沉,有的船从此不知下落,只有两条船稀里糊涂地漂到了海州城外的花果山,搁浅在沙滩上之后侥幸获救但也只剩下了以李孟为首的区区十几人,而且个个又冻又饿,半死不活,随身携带的少量银钱兵器,都在海上风暴之中丢了个精光,每个人的模样也都很是萎靡不振,什么称王称霸、争雄天下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所以,花果山下那个“鹿庄主”刚一露出招揽之意,已经冻饿得连走路都打飘的李孟等人,就立刻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哪怕卖身为奴也在所不惜——否则他们估摸着自己怕是眼下就要没命:如今天寒地冻、粮价暴涨,人家非亲非故的,为啥要白白养你?反正若是主家待遇太苛刻的话,到时候再逃亡也不迟……
接下来,这些私盐贩子们就在花果山下的庄园里,很是受了一番奇怪的活罪:对于新输入人口的防疫检疫工作--通常简称为“净化”,临高元老院当局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成熟的流程,即使是在千里之外的敌后据点,只要条件允许的话,同样也会如法炮制……所以,在庄园管事的呵斥下,李孟他们在一个棚子里脱光了衣服,就像买卖牲口似的让人瞧了瞧身板,接着又被看了看牙齿,问了几个诸如年龄姓名之类的简单问题之后,再按照要求在一张纸上盖了手印——李孟以为是卖身契之类的文书,然后以防疫的理由,被强迫着剃光了头发,又仔仔细细冲了一个澡,最后才得到了一件蓝布做的新衣服,这样就算是成为“新移民”的一员了。听管理他们的人说,作为新人,他们还要被继续操练几个月,才能算是正式的“入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