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从祖辈到孙辈，人类总是在重复同样的悲剧（1 / 2）
镇郊的山上，福特一行藏身的洞中。
外室的佣兵们烘干了衣服，吃了烤鱼之后，已经背靠背渐渐入睡，以养足精神补充体力，只剩下几个轮班哨戒的人守夜，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没有发现福特已经被水冲走的事实，直到福特被西格玛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后再度放回来，他们也毫无所觉。
——都是西格玛的错，福特是这样想的。
虽然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但归根结底都是西格玛的错。
福特回归之后，大概又等了半个小时，老管家才姗姗来迟，外洞的佣兵们被陆续唤醒，沉闷的环境重新变得喧嚣起来——老管家带来了很重要的东西，食物和酒。
食物是冒险者专用的高能压缩饼干，还有热量极高的秘制肉干，酒则是烈度极高的蒸馏酒，在这种恶劣森寒的户外天气，其实用价值远高于享受价值——佣兵们有二三十号人，之前的烤鱼每个人也就吃了一两条，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已经足够，但是对这些最低也是青铜级的肉食战士而言，连垫垫肚子都够不上，好在老管家经验丰富，出门一趟，带回了他们此时最需要的东西，而且是足足一车。
欢呼声，以及浓郁的香气，慢慢地传了过来，这香气应该是在煮肉汤吧，管家爷爷居然还找来了汤锅，佣兵们实在是一种非常容易满足的生物，因为他们的工作环境以及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不会奢求更多，即使环境恶劣，只要有酒有肉。就很满足了。
外面传来了老管家指挥若定的声音，老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发放着物资，然后向大家宣告了好消息——他已经在镇子上找到了合适的居所，天明之后就可以迁过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力量，黄金剑士的力量。领袖般的气质，两者合二为一，就是极高的威望。福特一直在侧耳倾听。她苦笑般地叹了口气：能够将这一队实力惊人的佣兵指挥得如指臂使，其实并不是福特她自己如何得天资卓绝手腕高超，而是管家爷爷在背后默默但有力地支持吧，从小都是这样。他永远像影子一样。很少说话，但做了很多。
以前的成长太过一帆风顺，以至于她将一切的成功视作理所当然，直至今天，骄傲的面具和虚假的强大被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彻底撕碎，除了让福特感到了刻骨铭心的耻辱之外，还让她看清了依旧弱小的自己，以及……那些被她忽略掉的宝贵的事物。
福特就这样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床上发着呆，直到老管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抱歉。条件很艰苦，就没有可口的红茶了。”老管家的声音平淡安然，却又充满了溺爱式的慈祥，将托盘中的食物一份份摆放在福特的面前，虽然只是些压缩饼干和肉干，还有一碗鹿肉干熬煮的肉汤，但依然还是以顶尖厨师的技巧和手法，以赏心悦目的拼盘格调摆放在餐盘上，紧接着，老管家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眨了眨眼睛，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些包装精美的零食，“当然您喜欢吃的甜品，倒是偷偷拿来了不少，不要让大家知道哦。”
望着这熟悉的笑容，福特牵了牵嘴角，想要笑一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老管家是看着她长大的，十几年前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时的管家爷爷和现在一样，慈祥、包容又可靠，总会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总会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但那时的管家爷爷和现在也不一样了，那时的爷爷头发并没有花白，那时的爷爷身躯更为挺拔，那时的爷爷还没有显出苍老的疲态，那时的爷爷……让人觉得他永远不会老去。
现在的管家爷爷……已经老了啊。
福特这才蓦然发现这个她永远不想去发现的事实。
然而就是这个老人，在她狂怒的命令下冒着大雨前去挑战西格玛，又冒着大雨去镇上拉来了足足一车的补给品，甚至还回到了粪水横流的公馆，又收拾了一些东西……她突然想起了西格玛那一柄辉芒闪耀的恐怖神器，脸色顿时一变，抓住了老管家的手：“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老管家表情一僵，想要说谎，却发现福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知道说谎无用，他才讲了实话，“西格玛先生是个好人，手下留情了……”
“他是个好人？我呸！”福特闻言怒道，“这种家伙……”
“是好人，他们家的人都这样。”面对着福特的愤怒，老管家轻声道，“我年轻时，也曾经梦想着在西部拼杀，做一番大事业，可惜，现实总比梦想要残酷。有一次我受雇护送一支商队，却撞上收割者前来寻仇，结果被那群疯子杀了个全军覆没。那时我身受六创，想要护着商队首领突围，结果还是被人追上，首领被他一斧头一斧头砍断了四肢，还用治疗药剂止住了血，扔到了戈壁上等死，而我被他用绳索套住了右腿，纵马拖行了几十里，丢到了一个小绿洲，我当时觉得必死无疑，索性放开了，骂他是残忍的恶魔和冷酷的刽子手，说华盛顿家族如此嗜杀，一定会受到惩罚的，激他给我一个痛快。但他也不发怒，只是笑，竟然给我扔来了一张地图和一袋食物药品，他对我说，开拓之地，人人死有余辜，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像我这种不伦不类白日做梦妄想在开拓之地实现爱与理想建立佣兵团做正义伙伴走上人生巅峰迎娶佣兵团中隐藏身份的大公主的白痴货色，杀了都嫌手脏。趁早滚出西部，回家奶孩子去……”
“呃……”福特总觉得这种说话方式很是耳熟……
果不其然，就听到管家爷爷叹息道：“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在嘲笑我。过了很久后才想明白，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劝说我，劝我说开拓之地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我不适合留在这里……他那时的表情令我终身难忘，而在不久前经过了一个人的提醒，我才蓦然发现，今晚西格玛先生击败我后放我走的表情。跟那个人的表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时被那个人放走之后，我按照地图长途跋涉，终于遇到了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商队。然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在你小时候给你讲过很多遍了……”管家爷爷笑了笑，“很多年之后，我机缘巧合之下。以另一种身份与当年放走我的人重逢。那时我们都已经做了父亲，只不过身份依然是天壤之别。他认出了我，把我喊住，跟我喝酒，与我闲聊，然后又用那种可恶的表情嘲笑我，还煞有介事地当着我的上司、老板和一群大人物的面介绍我，说我是个喜欢白日做梦的傻叉。至今想艹大公主的那种……他总是喜欢给别人安上一个子虚乌有的设定，然后一直将这个设定重复到深入人心。以至于我的老战友们至今都记得，我想要艹大公主，但那真的只是一个混蛋一时兴起的胡说八道。”
“那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和污蔑，我忍无可忍，也许是喝高了胆大包天的缘故，我又对他挥拳相向，结果还是打不过他，又被他揍了一顿。不过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高兴，说‘十几年没见你还是那个蠢到令人心生怜悯的白痴’，然后把我吊在了树上，还配上了一个‘进击者’的横幅，酒醒之后我真是万念俱灰，心想自己完蛋了，不仅名声全毁，还要因袭击贵客而丢了工作……”老管家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充满了追忆的色彩，“但是没过多久，我不仅没有丢工作，反而升了官，还受到了一位前辈的赏识和看重，传授了相当珍贵的战技和修炼技巧——我又用了很久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跟我喝酒闲聊，嘻嘻哈哈，不断编造我的谣言，被我挥拳相向还没把我砍成肉酱的那个人，是华盛顿家族的族长……”
“又被那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帮了我一把呢……”黄金剑士叹了口气，“虽然让我一生都蒙上了‘进击者’这个阴影般的绰号……”
福特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心中不由得一暖，将以前的丑事抖了出来，管家爷爷只是想让她开心一下吧。
“他就是西格玛的祖父，那个小家伙跟他爷爷一样，也是个混蛋，一样的盛气凌人，一样的口是心非，一样的爱管闲事，一样的……不，比他的祖父更加恶趣味和丧心病狂……”虽然在这之前似乎在对方手上吃了大亏，但老管家却没有什么生气和记恨的意思，他怎么能记恨朋友的孙子呢……这个老人轻声一笑，“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居然没绝后，是件好事。”
福特的笑容微微得一僵。
她大概猜出了老管家此刻的心情。
朋友的孙子能够健康成长真是太好了，朋友的孙子与他一样善良有趣真是太好了，以及最最最重要的……朋友的孙子能与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结成朋友，并像祖辈当年那样给予着帮助和照顾，真是太好了。
艾森……一想起那个人来，炽热的怒焰就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理智。
无比仇视着那个男人，却将那个男人的爷爷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依靠和信任。
虽然对自己的孙子无比失望，但老管家却依然关心和爱护着艾森。
三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而脆弱。
福特刚想出言讥讽，但看到老管家那慈爱而温暖的表情以及花白的头发，恶言就说不出口，她不由心中一软，冰冷的指责也变成了撒娇似的不满：“所以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您就任由我落在他的手里？”
老管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道：“啊啊……怎么会呢。我承认。一方面确实有这种原因，但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人啊……”
“谁跟他是自己人啊！”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福特大叫起来。
“咦……您没有向西格玛先生坦白吗？我认为您就算落在了他的手中，只要表明身份，一定不会遭到为难，反而会得到悉心的安置，毕竟无论怎么样，他也要给他的未婚妻一个面子吧。”老管家一脸狐疑。“那……您是怎么从他手中安然脱身的？”
福特无言地将头转到了一边，老管家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撒谎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老头子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慈祥慢慢被铁青所取代，就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养了十七年的女儿不知道被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王八蛋给勾引了一样，“那个小家伙”也顺理成章地升级成了“那个小王八蛋”。只见黄金剑士满脸杀气道：“那个老王八蛋生的大王八蛋生的小王八蛋……占了你的便宜吗？”
“没有那么严重啦！”看到管家爷爷杀气蓬勃。只等福特点点头就会舍了老命杀上门去逼婚……不对，是讨个说法，这时福特心疼爷爷，反而开始阻止他，只好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给老管家简略地讲了讲——当然，为了管家爷爷的心脏考虑，脱衣服那段省略了，只说西格玛不小心撞破了她是女人这种事情。然后就因为愧疚和难堪所以老实了下来，不仅乖乖双手奉上解药。而且还异常配合……
老管家一开始怒发冲冠，后来听了福特的解释，就连连点头：“嗯，确实是那个人的孙子，嘴上挺不正经，其实还是很可靠地，看起来是个大坏蛋，其实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绅士风度个屁啊，看我脱衣服时眼睛特么瞪得比牛还大……
福特心中郁闷地快要吐血，嘴上迫不得已还要为西格玛粉饰形象，心中几欲抓狂。
只听得老管家松了口气：“不过您没有暴露与凤凰商会的关系，这样也挺好，幸好我谨慎起见，去凤凰商会购买那一车物资时也没有表明身份寻求帮助……否则让那个小混蛋知道我们的底细，您的隐忍就没有意义了。”
“诶？什么隐忍？”福特腹中饥饿，已经将味道算不上上佳的压缩饼干吃了一块，又喝了几口热汤，高能量压缩食品在热饮的作用下于胃中泡大，很是能驱散饥饿，闻言奇道。
“如果被他知道，我们是那位凤凰埋进佣兵工会里的一枚暗棋，从理论上而言还能算得上是他的手下，那么无论是他还是我们，想要做点什么，都会束手束脚吧。”老管家理所当然地说，“这个大亏，不能这么咽下，且不论他对你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我活了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用屎攻击过，而且是那种阵势……”
福特微微一怔：“您想要报复他？他不是您朋友的孙子吗？”
“朋友……好吧，算是吧。”老管家眯起眼来，“那又如何，我连他爷爷都敢揍，为什么不能教育教育他？”
“可是……可是我们打不过他啊。”福特叹了口气，“我们赢不了的。”
“这话不对！还没试试看，怎么知道我们赢不了？他袭击我们的时候，也不是用那么可怕的神器从正门一路杀过来打我们的，既然用这种计谋战胜我们，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计谋回应他！”老管家眉毛一挑，不悦道，“因为觉得赢不了所以不去尝试，才是必输无疑的输家！福特，我们都是追寻斗气之路的战士，战士，是需要怒气的！”
福特没有说话，她犹豫了半晌，缓缓道：“管家爷爷，要不然……我们离开吧。”
老管家猛然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