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兵祖初谋(1 / 1)
却说天子大宴群臣于许田,曹操强令行酒,关羽怀怒,便要发作,却被刘备轻蹑足跟,便只得隐忍,将杯中酒一口干了。当时酒至各人面前,曹操的目光即飞临脸上,百官哪个敢推拒不饮?只不过有的接杯饮毕谀词如潮,对曹操之巍巍功德极尽称誉之能事;有的则默默饮下,冲曹公拱手而已。曹操微微含笑,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已是敌友分明。当日宴毕,众人谢恩,各自归营安歇。刘关张三兄弟进了自己营帐,换上便服。关羽难禁胸中闷气,忙不迭向大哥刘备问道:“曹操今日欺君罔上,我欲杀之为国除害,兄长为何止我?”
刘备摇手示意低声,亲自到帐口探头看看,见并无他人在侧,遂返回帐中,与二位兄弟落座,低声道:“贤弟禁声休言。你徒逞一时之勇,没有看到当时情势。那曹操与皇帝相离只差一个马头,其心腹如许褚、曹洪等人周回拥侍,稍稍纵马即到天子近前,危及至尊。贤弟当时若轻有举动,恐还没有到曹操身前,天子已被他们害了。这样却正好趁了曹操手下诸将心意,他们早有篡逆之心,借机弑帝,还可将如此大罪轻轻安在我兄弟头上。众文武大臣与军校离得远看不真切,还不由得曹操随口捏造?我兄弟初来乍到,朝中并无心腹之人,众臣自然也唯曹操马首是瞻,无人替我兄弟分辩冤枉。如此既遂了曹操之愿,则我等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此事决不可于此时此地轻率而为,贤弟且自按捺,以待时机方可。”
云长及张飞听了大哥此番理论,均点头道:“明知大哥说的是,只是心里不甘。且今日不杀此贼,其后必为祸患。”刘玄德道:“此事你知我知,且宜秘之,不可轻对人言。”话犹未了,却听帐角一人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岂有天知你知,他人不知之事?你弟兄三个即生此心,此后终生亦难逃其责了。”弟兄三人听了大惊,却见帐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二人,一个白须道者,一个貌美少妇。云长虽不认得那道长,少妇却曾有一面之交,正是吕布之妻貂蝉。张飞因那道长语出惊人,不知来者是友是敌,遂于肋下抽出宝剑,就要上前放对。貂蝉却嫣然一笑,上前按住张飞手腕,向关张笑道:“二哥,三哥,休发虎狼之威。真得要小妹说将出来,你们才肯低头——你道此位道长却是哪个?正是你等掌门师祖,左慈道长是也。小妹却是骊山派门下弟子,与你兵家门同气连枝,并无外人。你们自桃园起兵以来,战无不胜屡立大功,若不是赵云师弟代左慈师叔传艺,可有今日功绩声名?如今见了师父,还不跪拜?”嘴里虽然说得严厉,脸上却是笑容可掬,如鲜花绽放。
刘备和关羽听了貂蝉之言,不禁半信半疑。张飞却不肯相信,将貂蝉轻轻往旁边一推道:“你休来哄俺。待俺杀了这个妖道,再来跟你理论——自从白门楼之后,世上哪个不知,你已成了曹操之人?”说罢长剑忽展,已刺向左慈道人前心。左慈道人将身形轻转,便似鬼魅,到了张飞身后,左手在张飞右肘上轻托,长剑已到己手,继之轻挥,送入张飞肋下剑鞘,便如电光石火。关羽此时哪里还有丝毫怀疑?已经跪拜在地,口称:“弟子参见师父。”
貂蝉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还是二哥见机得早,若是像三哥这般不识时务,今日恐被师叔重重教训。”张飞这才在二哥身侧跪下,兀自口里问道:“你真个是左慈师父?以前从未曾谋面,没得一见面就吓唬人——张飞鲁莽,请师父恕罪则个。”刘备已知来人必是鬼谷掌门仙师,屈膝下去,也欲行大礼参拜。左慈道长伸手,将刘备一搀道:“皇叔乃金枝玉叶,贫道消受不起。你们两个也请起来说话,此非叙礼之所。”关张立起,请道长上坐,貂蝉侍立身后。关张待道长坐定,这才奉茶,刘备在下首坐了,请问道长何来。左慈道长说道:“贫道闻说逆徒吕布被曹操杀了,遂下山赶到许都,来救他的家眷。趁你们出城狩猎,许都城内守卫空虚,才将蝉儿带了出来,欲还山上。至于吕布长妻严氏和次妻曹氏,她们不能受清贫之苦,甘愿做曹操妾侍,那也只好遂其心愿罢了。我见皇叔虽有匡扶汉室之志,如今身落泥淖,不得自由,为此特地来指引你们一条成就大业之路,不知皇叔可愿俯闻否?”
刘备听了左慈言语,忙欠身离座施礼道:“道长之命焉敢不听?刘备愿闻其详。”左慈道长请刘备复坐,说道:“贫道闻说今日曹操在许田围场迎受百官拜贺之礼,此乃赵高指鹿为马之计,其意在探查众官附逆之情也。你等回京之后,不出旬月,朝中定有心怀异志者,谋杀曹操。以曹操之心智实力,满朝之中无人是其敌手,若欲谋杀曹操,其谋必然不果,定遭身败名裂之祸。当此之时,皇叔非为曹操心腹,则必为谋叛者一党拉拢,岂能独善其身而置身事外?皇叔此时若不离许都,日后定遭池鱼之殃。”刘备诺诺称是,复请问道:“刘备也早知许都非我等兄弟久居之所。不知以何缘由离京,去向何方?愿道长教我。”
左慈微笑道:“皇叔欲成千古之业,正在今日。如今吕布已灭,袁术北方屏障已失,其势已穷。袁术势穷,必投其兄袁绍,则需北越淮河以过徐州,此必经之路也。皇叔可趁此机会,请旨出京截杀袁术,则上为朝廷除逆,下为曹操效命,天子及曹操均无有不允之理。皇叔即离许都,当先占据徐州,招兵买马以壮实力,待时而起可也。”关羽忍耐不住,抢先问道:“却待何时?”左慈答道:“我观曹操之志,意在平定天下,成就不世大功。袁术败亡之后,他与袁绍必有一战。那袁绍虽智力短浅,毕竟拥有四州之地,两兵相交,非三年不能骤解。此乃天赐之机,届时你兄弟三人南联荆州刘表,他也是汉室宗亲,领兵以袭曹操之后,则许都可得,献帝得救。此时奉天子以命天下诸侯,重扶汉室江山,岂非千古之业?”
刘备听得意动,沉思片刻又问:“那徐州是四战之地,易攻而难守,故此我两度失于吕布,终又被曹操轻易夺去。倘若曹操不去与袁绍交战,却先来伐我徐州,我当以何拒之?”左慈道:“也有你这样一说。以曹操如今实力,皇叔实在无力与其正面争锋,徐州破之必矣。皇叔可使人先行结交荆州刘表,与其结成联盟。此人攻城掠地不足,守成却是有余。曹操在与袁绍决战之前,不敢南下荆州。若徐州城破而南投刘表,曹操则无能为力也。”刘备及关张兄弟三人听了,心头敞亮,不胜之喜,刘备重新施礼,多谢道长指教之恩。左慈急忙还礼,又嘱咐刘备:“荆州开府治所于襄阳,襄阳城南三四十里,有个水镜山庄,我师叔水镜先生及史子眇师弟,现今均在庄上隐居修行。皇叔莫怪,左慈料到你手中已持有天子所赐卧龙令牌,你到襄阳之后,定要到水镜山庄一行,拿出卧龙令牌,与我师弟手中伏龙令合对,其必有妙计助你成就大业,至嘱至嘱,千万莫要忘却。”刘备听了,又惊又喜,自己连日来之困惑忧闷,不料竟被左慈仙长一席话分剖得如此明白无误,又不由钦佩之至。
关羽当时立在兄长背后,见貂蝉在道长身侧眉目含波,欲言又止,知道必有缘故,待要张口问时,却被左慈抬手制止,轻声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你等噤声,有人来了,此恐便是来说是非,妄图拉拢皇叔造反之人!”话音刚落,果听得帐外脚步声响,有人在帐口扬声问道:“皇叔安在?下官董承夤夜冒昧来访,请恕造次不恭之罪。”左慈道长听了,微笑道:“心怀异志者来了,皇叔的麻烦也就开始啦。你们三兄弟定要牢记我适才所说言语,贫道去也!”说着以目示意貂蝉。貂蝉会意,往关羽凝目而视,转身而去,老少二人将身影一晃,已钻出营帐,消失在黑夜之中。关羽看着貂蝉离去背影,似有所思,张飞却看向关羽,不知二哥因何忽然发呆。刘玄德见左慈走了,帐中并无有人来过痕迹,遂率二弟迎出,将国舅董承请入帐内叙礼坐定,问道:“国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望不吝赐教。”
董承道:“实不相瞒皇叔。你我均为皇亲,不必见外。我独坐帐中觉得心中烦闷,空有一肚皮言语,却无一个心腹人可与诉说。适才天子赐宴拘于礼数,酒吃的也不痛快,今想着与皇叔营帐相邻,特来讨杯闲酒吃,顺便说话。”玄德笑道:“承蒙错爱,敢不从命。”遂命关张二弟前往火头营去取酒馔,切勿惊动曹操手下军将。关张二人应诺出帐,片刻转回,带来两个小校,将酒菜在帐中摆开。董承赏了小校,令其休要声张,小校拜辞而退。酒过三巡,董承将酒杯一推,开门见山说道:“今日在围场之中,曹操僭越天子之前,接受百官礼拜,恼了云长将军,待要上前诛杀曹操,皇叔将马遮拦,且又摆手以阻退之,却是何故?”
关羽听了此话,早将一双卧蚕眉竖起,移步拦住帐口,张飞的右手已经按住剑柄,眼望大哥。刘玄德失惊变色,急忙问道:“国舅此话从何说起?”董承微笑道:“当时我正在云长将军身后,所以你们兄弟动作虽秘,全都被某看在眼里。”玄德见行藏已露,不能隐讳,遂泰然道:“舍弟见曹操上前受礼,以为其僭越天子,故而不觉发怒。我与曹将军离得近,却知是他的坐骑受惊跃前,诚非曹公本意,是以拦住舍弟——国舅却不要会错了意。”董承冷笑道:“曹贼目无天子,万众目睹,百官切齿,哪个心中不明?若朝廷臣子尽如云长忠义,何忧天下不太平?皇叔兀自在这里言语支吾,真让董承心冷!”因为夜深之故,又是处于军伍野营,刘玄德恐是曹操使董承来试探自己,乃佯言说道:“曹将军有剿灭黄巾之功,又有迎驾之劳,匡扶社稷于倾危之际,奉天子令旨以治国家,何忧天下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