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万里春(二) “我要您亲眼看着我,还……(1 / 2)
先是潘有芳与吴岱的死讯, 再是宫门夜开,鲁国公在家中被这两个消息砸得头晕目眩。
潘有芳怎么能忽然就死了呢
“说是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杀的,殿中侍御史丁进丁大人, 也死了。”内知战战兢兢地说。
“张信恩杀他做什么”
鲁国公赤着双脚在房中走来走去, “堂堂朝廷命官, 能被那反贼轻易取了性命不对官家在泰安殿上吐血,宫里一直也没个消息, 以往宫门上了锁若没有要紧事,是绝不能开的,谁开, 谁就得死,今夜开了宫门, 只怕是官家不好了”
鲁国公一时的轻松已经被潘有芳突然的死讯打破, 他原还以为能借玉节将军的案子将蒋先明按死, 可如今蒋先明还在狱中,潘有芳却先死了。
“真是疯了。”
鲁国公心中猜出些什么,他浑身汗毛倒竖, 不敢置信, “他们这是破釜沉舟啊”
为了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为了那三万尸骨都不知化在哪儿的靖安军,他们竟如此大逆不道
鲁国公不敢深想,越想,越是胆寒,“若官家好好的, 他们如此作为,必死无疑,可若官家他”
那么今夜, 宫中必定生变
“快快给我穿衣我要入宫”鲁国公头皮发麻,立时大喊。
年轻美艳的妾室赶紧拿了木施上的衣袍来为国公爷穿衣,鲁国公见内知要出去备马车,他忽然一把拉住人,“二郎在殿前司兵案中任职,你快让他起来,我有话与他交代”
快到寅时,梁神福在殿外吹着冷风,却依旧是满头大汗,时不时地要用汗巾擦来拭去,苗景贞心中也十分煎熬,但他还是安抚了一声梁神福,“梁内侍,且宽心,咱们只等二位相公一到。”
梁神福只觉得口舌都泛苦,平日里这苗景贞虽是殿前司都虞侯,但对他这位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却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梁神福还收过他的孝敬,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若没有韩清这个干儿子,荣生那个不成器的干孙儿,他也犯不着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但梁神福转念又一想,在官家身边,迟早是有这一日的。
就是他再不想掺和到里头去,两边的人,谁都不会放过他这个离官家最亲近的人,他只能选一条道走,不选,更得死。
心里头叹了口气,梁神福忽听得苗景贞一声“来了”,他精神一震,抬起头,宫灯点映,两位老相公相扶着,正被一行人簇拥着往阶上来。
“不用你扶”
黄宗玉铁青着一张脸,挥开孟云献的手。
“我可比您腿脚轻便啊黄老。”孟云献没将他这一番推拒当回事,仍扶着拄拐的黄宗玉,往上面走。
“孟相公,黄相公。”
苗景贞立时上前,俯身作揖。
“官家如何了”
黄宗玉着急忙慌。
“哎哟二位相公,官家还在昏睡当中,您二位快些随咱家进去吧”梁神福连忙说道。
黄宗玉与孟云献即刻进了庆和殿中,隔着一道帘子,贵妃闭着眼躺在一名宫娥的怀中,其他宦官宫娥跪了一地,班直们的刀就在眼前,他们一个个地也不敢抬头,只低声抽泣着。
“贵妃这是怎么了”孟云献问道。
“娘娘哭叫了一阵,晕过去了。”
梁神福令人掀开帘子,迎二位相公入内,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里面太医局的医正们一见二位相公,便退到两旁。
龙榻之上,正元帝闭着眼,胸口缓慢地起伏,一呼一吸之间,胸腔里似乎有浊音,黄宗玉见梁神福用帕子去擦正元帝唇边的口涎,他心里一惊,立时回头看向太医局的医正们。
“官家确是中风无疑。”
其他医正们连呼吸也不敢,秦老医官只得颤颤巍巍地上前说道。
“这就是那碗汤药。”
梁神福令年轻的宦官将一只玉碗奉到孟云献与黄宗玉面前,“医正们也已经看过,里面确实有研磨不干净的金丹碎粒。”
“官家喝了没有”
黄宗玉心脏突突地跳。
梁神福摇头,“发现及时,咱家拦了下来。”
官家还没有清醒过来,黄宗玉与孟云献不便在殿中多留,二人走出去,就在殿外吹着冷风,黄宗玉拧着眉,“官家这般情形,怕是”
孟云献却看向长阶底下,说,“寅时了。”
寅时了,百官要入宫了。
“丁进为何在潘有芳府里”黄宗玉只觉太阳穴被风吹得鼓胀发疼。
“我怎么知道”
“那你手中那份丁进的罪书,又是从何而来”
“他亲手写的,有人送到我手上,我也不知是谁送的,也许,是他自己送的。”孟云献说道。
“那你叫我如何与百官解释丁进的死靠那个张信恩的说辞么那再具体些呢丁进为何要威胁潘有芳”
“这个就要看您黄相公了,您最是与人为善,只要礼送得好,您有时也愿意为那些个朝臣平一平他们的事端,即便丁进没求过您,说不得他什么亲戚,正好求了您却没求上的。”
“你”
黄宗玉咬牙切齿。
他是常在河边走,以往也没个湿了鞋的时候,但如今,他却是整个人都在这潭泥水里了。
寅时天色还是漆黑的,天上落着雪,朝臣们一个又一个地冒着风雪赶来庆和殿,所有人得知一夜之间,潘三司与丁御史被杀,一时哗然。
“那张信恩果真如此凶残竟能杀了潘三司与丁大人”翰林侍读学士郑坚满脸不敢置信,“黄相公,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那莲华教的张信恩杀潘三司做什么
“诸位应该也知道,莲华教在南边作恶多端,纠集信众,说是求神佛庇佑,实则是为谋逆他们信众之广,且根底有深,咱们朝廷几番围剿,也未能灭其根本。”
黄宗玉说着,叹了口气,“潘三司是费尽了心力,才将这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引来云京,我们本想借此人来将莲华教连根拔起,岂料他太过狡猾,提前识破了我们的打算,又自知逃脱不得,便索性将潘三司杀害。”
“他那四散溃逃的教众为泄愤,还杀了贵妃的父亲吴岱。”
“谁能证明”
郑坚怎么也接受不了黄宗玉的这番说辞。
黄宗玉盯住他,冷声道,“张信恩还活着,这是他亲口认下的供词。”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文武百官皆朝阶下看去,只见鲁国公提着衣摆,一步步地踏上来,“夜里侍卫马军司搜捕张信恩,葛让葛大人为何亲自前去”
“国公爷,葛让是我让他去的。”
黄宗玉说道。
“您让他去的”鲁国公走上来,将衣摆撂下,“谁都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徐鹤雪的旧案闹得沸沸扬扬,葛大人昨日才在泰安殿上与人为徐鹤雪而争执,夜里,就亲自带着侍卫马军司的人搜捕张信恩,偏偏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潘三司,丁大人,还有娘娘的父亲吴岱都死了。”
“国公爷此话何意”
“谁人不知,侍卫马军司中,有葛让葛大人定乾军的旧部”鲁国公迎上黄宗玉的目光,“黄相公,您本是清清白白,可万莫让人蒙蔽了去。”
黄宗玉的胡须被风吹得来回拂动,他嘴唇微动,没说出什么话来,孟云献便上前一步,“听国公爷这意思,是葛让故意领着旧部,趁搜捕张信恩之机,连杀两位朝廷命官,还有娘娘的父亲”
鲁国公冷声,“张信恩区区一个反贼,如何能有这般能力”
风雪呼啸之声掩盖了诸多朝臣的议论之声,郑坚等人神色各异,而中书舍人裴知远恰在此时赶来,他被寒风呛了嗓子,话也说不出,只得一边咳嗽,一边给鲁国公与二位相公作揖。
“那么我倒要问国公爷,”
孟云献往前走了两步,他对上鲁国公的视线,“若真如国公爷您猜测的这般,那么依您之见,葛让杀吴岱,是他轻信蒋先明等人的话,铁了心要为徐鹤雪报私仇,可您倒是说说,他为何杀潘三司”
鲁国公瞳孔一缩。
“蒋御史呈交的那份谭广闻的罪书里,有吴岱,却好像并没有潘三司啊,那么葛让,杀潘三司是为什么”
孟云献言语清淡,实则步步紧逼,“还是说,国公爷您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鲁国公几乎被孟云献这三言两语逼出冷汗,他本能地反驳。
“既如此,那么国公爷又如何笃定,潘三司,丁大人,吴岱三人的死,是葛让为徐鹤雪报仇所为”
孟云献一双眼扫过庆和殿前的这些朝臣,“丁大人与徐鹤雪有什么相干潘三司与徐鹤雪又有什么相干他葛让,为何敢不要这身官服,甚至不要性命,不顾王法,也要为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报私仇”
“我孟云献想问诸位,有谁,敢为徐鹤雪如此”
有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
他们神色各异,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谁敢应孟云献这句话谁不怕如蒋先明等人一般,被投入大狱等死
是不要这官身了吗
是活够了吗
谁敢在此刻,为已经在十六年中,就快要为人所淡忘的那个十九岁的叛国将军喊一声冤
他们不敢。
因为近来的事,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孟云献笑了一声,“国公爷,您看谁敢”
鲁国公头皮发麻,他当然知道孟云献这番话底下暗藏的锋刃,他与潘有芳亲手做成了如今这个局面,令朝臣在徐鹤雪的这桩旧案上,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此刻朝臣的不敢,却反倒成了孟云献用来反驳他的有利佐证。
孟云献徐徐说道,“国公爷,王法在上,您又凭何以为,葛让敢呢”
黄宗玉在旁,眉头松懈了些许,他心里不由暗叹,好个孟琢。
“此事应该让官家来决断”
郑坚忽然说道。
“对潘三司这等重臣,忽遭横祸,我等身为同僚,无不心中悲切,此事,应当交予官家决断”
“请官家决断”
“请官家决断”
一众朝臣俯身,朝庆和殿的殿门作揖,高呼。
“官家在泰安殿上受了风,又呕了血,病势忽然沉重,”黄宗玉面露忧色,语气凝重,“贵妃又趁此加害官家官家如今尚在昏睡当中”
“贵妃贵妃如何会加害官家”
这番话犹如惊雷一般在百官之中炸响。
鲁国公亦大睁双眼。
“官家此前用的药与金丹相冲,这几月以来,官家再未服用一回金丹,而今日,贵妃强闯庆和殿,令梁内侍等人退到帘外,在官家的汤药中放入金丹碎末,这些,既有太医局的医官为证,又有梁内侍为证。”
黄宗玉提振声音,“还有一桩事,我昨日未向诸位言明,是担心查得不清楚,但如今,我已经将始末都查了个明白,两月前,贵妃宫中私自处置了一名宫娥,也是自那时起,太医局的一位姓王的医正频繁出入贵妃宫中,说是为贵妃的父亲吴岱诊病,贵妃忧心父亲病情,故而寻他问话。”
“但就在昨日,那名失踪的宫娥被人从御花园的花丛里翻出尸体,她有个亲妹妹在尚服局,她亲自辨认了那宫娥的尸体是她亲姐姐无疑,她心中悲痛难忍,便趁着为贵妃送新衣的当口刺杀贵妃,不成事,便一边逃一边大喊她亲姐姐是因为撞见贵妃与王医正有私,所以才会死于非命。”
郑坚不由道,“黄相公皇室血脉,怎能,怎能”
“郑学士,此事我比你知道轻重,若没查出个物证来,我如何敢在此与尔等谈及此事贵妃的用物,都在那姓王的医正家中搜出来了。”
“再者,贵妃若心中无愧,又为何要趁官家在病中不清醒的时候,在汤药里掺入金丹碎粒”
黄宗玉双手按在拐杖上,“幸好梁内侍与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苗大人发现及时,制住了贵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病重,两日都不知事,朝臣们到了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位王医正呢”
郑坚问道,“黄相公可询问过他”
“人已经死了,就在前不久,他为贵妃诊脉,错开庸方,官家治了他死罪。”黄宗玉说道。
人都已经死了,又还要如何往下深究
鲁国公面上冷沉沉的,“二位相公何时竟如此齐心了”
孟云献却反问,“奉官家敕令,我与黄推新政,为官家做事,如何不该齐心”
“官家病笃,偏偏此时贵妃出事,孟相公,黄相公,您二位果真就没有私心吗”鲁国公扬声质问。
“我等在此,皆是听二位相公的一面之词,岂知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出入”郑坚紧随其后。
“难道说,二位相公是想趁此时,做些什么吗”
“尔等怎敢诋毁二位相公”
“这些话你们也说得出口二位相公受官家倚重,如何能有什么私心”
两方又争执起来,吵嚷不止。
正在此时,有班直上前来报,“孟相公,黄相公,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王大人领着禁军来了,此时正与侍卫马军司在永定门外对峙”
王恭
黄宗玉一听,心里一跳,他低声询问,“到底出了何事”
那班直满头汗水,当着二位相公答道,“禁军之中传言,说”
“说什么”
“说嘉王殿下欲举事谋反”
黄宗玉险些站不住,孟云献立时扶住他,抬起头,只见身着甲胄的禁军分成两路,整齐划一地带着兵器朝庆和殿来。
为首的,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还有枢密副使葛让与他身边的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杨如烈。
两方从长阶底下上来,都还持着兵器在对峙。
王恭对孟云献,黄宗玉,鲁国公三人俯身抱拳,他在升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之前,在地方任上镇压反贼时受了重伤,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班直代他唤道“孟相公,黄相公,国公爷。”
“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孟云献抬了抬下颌。
“听闻宫中有异,大人特来护驾。”
那年轻班直代王恭答道,随即又高声唤,“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苗大人在何处”
苗景贞立时上前,俯身朝王恭作揖,“苗景贞,见过都指挥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