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茶园命案(1 / 1)
三日后,润州城南郊外两个客商模样的男子在这李桥街肆之上打听买茶之事。当地人多有知晓,告知李桥最大的茶园子,便是之前楚州团练副使陈忠大人家的产业。陈忠大人如今又升迁侍卫亲军任职,一年中多半时间不在家中。这茶园子的生意,乃是由他二管家戚善掌管。这戚善是个机道圆滑之人,待人也算得厚道诚信,故而把这茶园子打理得风生水起,一年为主家挣得千金之入。
两男子寻访到戚善家中,自报姓名,自称来自金陵,道明买茶之意。这二人一个名叫高世开,一个自称韩林。却道是何人,原来高世开乃是大理寺派到润州刺史府办差的差官,二人来此并非真个为买茶而来,而是为了侦办一桩害杀三人的命案。
论起此事受害之人,原也并非良善之人。此人乃是楚州秀才黄秉贤,其人家道殷实,父亲在世时曾纳有一妾,庶出一个幼弟。到父亲身故,黄秉贤思量着独吞家产,拖着不愿分家,反而对庶母幼弟逼迫甚切。族中之人各有偏私厚薄,一时间争执不下。黄秉贤仗着两个儿子已成年,在官场上有些人脉走动,一面投了状纸到楚州衙门,一面四处打点,托些关系。
正好求着一个管得此事的人,便是时任楚州团练副使陈忠。陈忠此人心性狠辣,年轻时好勇斗狠,又贪婪无度,巧取豪夺,实为地方一害。及至其同族兄弟陈觉入朝做了枢密使的大官,为他谋了官职,但他在楚州团练副使任上,仍不知收敛。以民团长官武职身份,却常常插手司法牢狱之事。楚州刺史常昊素与他不睦,忌惮其族弟在朝中权势熏天,却也不愿与他多起争端,对他所行之事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既求到陈忠头上,黄秉贤咬牙负痛,奉上六百两银子和一对足金手镯,只求办成此事。谁知事不凑巧,年初时因陈觉在闽国矫诏发兵,被夺了职。楚州刺史趁机参了陈忠贪赃枉法,虽未获降罪,却也遭了吏部训诫,令其不得插手司法牢狱之事。
黄秉贤输了官司,心中不忿,寻思着向陈忠讨回财物,去了趟州府,竟不曾见得。原来那陈忠受了训诫,颇感灰头土脸,告病回了润州老家。黄秉贤也是吝啬之人,舍不下那钱财,趁着去金陵办一趟货的机会,专门绕了路寻去润州,打听得陈家所在,竟上门讨要。却不想那陈忠是出名贪婪狠辣之人,吃进去得肉哪里肯吐出来。见他来要,又持有字据,抵赖不过,便假称手中一时不便,容缓一二日,将他和仆从三人安顿在李桥茶园的房舍中,好酒款待,这黄秉贤见他应承退还,便也留了下来。
殊不知这陈忠出仕前在地方上便是出名的恶人,平日里勾结有一帮强盗,养在外庄。但凡见哪家里资财颇丰,又人丁稍微单薄的,被那陈忠入了眼,摸清了底细,众强盗夜间便去杀人越货。润州一带因此被灭了门的也不下于十余户人。官府虽略有耳闻,却苦于并无真凭实据,忌惮于陈家势大,一时间奈何他不得。润洲一带人人自危,但凡殷实人家,多养着几条凶狠的看门犬,家人昼夜巡逻,提防着被他害了身家性命。
这黄秉贤主仆三人外乡而来,却不知此地如此凶险。只道陈忠有心还钱,还满心喜欢,喝得酩酊大醉。夜间那一众强盗摸来,只如杀三只鸡那般简单,一时间砍头如切瓜,了结了三人,洗劫了随身钱财,便在茶园中挖土埋了。
黄秉贤两个儿子见父亲已近两月未归,放心不下,一路打听到润州。这黄家二子到算是机警,怕是问到陈家去,人家一口咬死没来过,也奈何不得。私下里四处打听,问到李桥街上时,有好心人告知前些日有三个江北口音的男人去了茶园,却再未见过。兄弟二人于是在李桥街上投了店,准备仔细打听。借住店之机,兄弟俩向店家问起此事,店家见他问陈忠家的事,吓了一大跳:“客官为何打听他家之事,这个人不是好惹的,你远道来的外乡客,与他有甚要紧相干的事?”黄家兄弟乃将父亲前来讨还财物,两月未归的事说与他。店家压低声音对他二人道:“那多半已经被他害了性命。”原来这店家与陈忠家二管家戚善平日里有些喝酒、掏心窝子的交情。戚善倒是个心底有些天理的人,见主家所作之事歹毒,少不得酒后要和店家聊到,其中便有两月前杀了三个楚州客商的事。兄弟俩闻言痛哭,店家急忙将二人推入屋中,叮嘱二人且不可声张,免得被那陈家得知,一并害了性命。兄弟俩一夜不眠,思量这陈家势力极大,寻常衙门动不得他半根汗毛,须找个动得他的地方方可。第二日起来,不敢稍作停留,辞谢了店家,连润州府也不敢去了,直奔金陵而来。到了金陵,写了状纸,直接投在金陵府衙。
算是这黄家儿子运气不差,这金陵府衙乃是齐王李景遂所掌,他素不愿涉事,只派齐王府长史署理日常事务,长史知此事事关人命,又牵涉府内王妃和枢密院陈觉,不敢做主,请示齐王。齐王竟让他直接把案子密呈了大理寺,连原告一并秘密护送了过去。
大理寺卿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板一眼,宁折不弯的常梦锡。常梦锡本来就痛恨宋、陈之流,得知陈觉亲族手中还有这等伤天害理的命案,自然是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他连夜找徐铉和韩熙载来大理寺府衙密商此事。这案子棘手之处便在于地方刑案可逐级上告,最高只能到金陵府衙。大理寺无权直接过问,可是移交此案的金陵府衙摆明了既不想管,连案子到过金陵府衙的事都不愿提及,倒让三人好生头疼,不过齐王的立场和难处,三人焉能不知。齐王府和陈家为姻亲,齐王能做到将案件和原告密送大理寺,已是煞费苦心了。
正当三人颇感头疼之时,忽有一人在堂外道:“卑职唐突,卑职职在护卫,今见三位大人有为难之处,卑职有一言,不知能不能讲?”这高世开不是别人,乃是常梦锡手下一得力武职干员,平日里押送人犯,收罗证据,多是由他经手。逢大理寺卿夜间办差,他也常常护卫左右。
常梦锡等人正觉此事棘手,闻言喜道:“且讲来听听。”
高世开跨步入内,拱手道:“润州刺史杨知鉴是卑职远房长辈,他为人忠直,绝非与陈氏沆瀣一气之辈。他的地界上有此大恶之人,他不查,以卑职之见,一来是忌惮陈家背景深厚,二来苦于并无实据。若常大人愿修书一封,着他破案,卑职愿前往协查,一旦查得真凭实据,此案便可由润州官府将此案上报,如此一来,岂非顺理成章之事?”
常梦锡正思索间,韩熙载插话道:“不错,润州刺史杨知鉴乃升元年间入仕,算起来与周宗大人也有旧谊,此事还须借他着手方好。”
常梦锡沉思了一阵,慎重道:“我大理寺主最高刑狱,杨大人乃地方大员,说起来我并无调命之权。我且修书一封,附上原告状纸。算是私下请他相助。世开,我信得过你。只是此事须得查个证据确凿,否则被他反噬,反是害了杨大人和我。”
高世开稽首领命道:“一个是卑职上官,一个是卑职亲族长辈,卑职知晓其中利害。”
常梦锡又道:“此案侦办定案还须一些时日,原告二人留在京中,恐有风险。我欲打发他二人先回楚州如何?”
徐铉道:“原告二人来京告状,实在已是凶险之事。若再让其往返奔波,恐怕途中难保万一。若说要保其万全,咱们的朋友当中既不怕事,又担得起所托的倒是有一个人。”“安公子?”常梦锡和韩熙载异口同声道。
“不错,”徐铉道:“天义社在金陵势力之大,人托付给他照管,最是放心不过。哪怕是陈觉亲自筹划,为他堂兄去杀人灭口,怕也是做不到。两位大人若是放心得下,下官便去求他帮这个忙如何?”
韩、常二人道:“如此自然是好,有劳徐兄了。”
众人商量停当,常梦锡写了书信,交予高世开。再命高世开将黄家二子带来,对二人道:“你家冤情所涉乃朝中要人,金陵府衙也不敢接手。我大理寺必为你等做主,但此案尚需确凿物证,本官自会着人侦办。在此之前你二人身份行踪不能暴露,否则有性命之虞。对此,本官已作了安排,你二人可信得过本官?”黄家二子如何不知陈家在朝中势力极大,只是杀父血仇,顾不得那许多,这才冒死赴京告状。见常大人愿意一力相助,已是感激不尽,自然唯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