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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花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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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承鉴没有听错,的确有人叫周贻瑾。

那是一个儒生打扮的北来客人,他叫蔡清华,如果周贻瑾看到,一定要惊叫一声“师父”的。

蔡清华是当今重臣朱珪的心腹师爷,朱珪是皇十五子永琰(嘉庆帝)的老师,眼下即将履任两广总督,蔡清华先行一步来为东主开道,因想起自己的得意弟子就在广州,所以先来找他,不料就恰巧目睹眼前的这一切。

他迟了一步,要追过去,没等上楼却被拦住,一个龟奴问:“贵客要上几层楼?”

神仙洲在甲板之上更筑了三层楼:第一层除了大厅之外,又有数十个或大或小的花舱;第二层中间一个天井,围绕天井是十六个雅座十六个舱房;第三层最简单,只有春元芝、夏绿筠、秋滨菊、冬望梅四个小筑。

蔡清华看看吴承鉴最后一个帮闲已经消失在了第三层的转角,就说:“第三层楼。”

龟奴谄媚地笑了:“神仙洲的规矩,新客人要直上二层楼,挂灯十盏,要直上三层楼,挂灯百盏。贵客,现在就挂灯么?”

蔡清华毕竟见多识广,就留心多问了一句:“挂灯有什么讲究?”

龟奴笑道:“看贵客形貌是北方来的?我们广东地面,也没那么多讲究,花灯一盏,纹银十两。”

蔡清华脸上虽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一惊,一灯十两,一百盏花灯就是千两纹银,他虽然是两广总督的心腹师爷,但朱珪是个清官,每年给到蔡清华的也就是这个数。一次登楼就要纹银千两?就算是京师地面也没这等销金法!

龟奴们都是人精,蔡清华掩饰的再好也被看出了端倪,他也不得罪人,只是指着第一层大厅笑笑说:“客人新来不知行情,不如先到首层逛逛,什么时候看上二楼哪位银钗、三楼哪位金钗,那时候再挂灯登楼不迟。”

蔡清华无奈,只好先进了大厅,这神仙洲的首层大厅中间是个戏台,戏台上空没有舱板,而是个直透三层楼的天井,首层围绕着戏台是六十四张八仙桌,二层围绕着天井是十六个雅座,第三层就是四个朝内开的窗口,垂下玛瑙、砗磲、琥珀、珍珠四种帘子,帘内隐约有人。

——————

今天神仙洲客人太多,就是在首层也得拼桌,蔡清华坐定之后就朝上张望,过了一会看见珍珠帘后人影晃动,依稀看出是吴承鉴与周贻瑾的身形,另有一个女子陪着,想必就是那一房的花魁了。

和蔡清华同桌的两人,都是客商模样,一个胖一个瘦,瘦客商道:“听说上四房四大花魁,乃是今年粤海十二金钗的首四位,个个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可惜我们连面都见不到,若是什么时候能让咱一亲芳泽,美美睡上一晚,就是短三年命都值了!”

那胖客商讥讽了起来:“短三年命就想睡花魁,你也敢想!登楼就是纹银千两,那也不过是隔着珠帘见一面的数。想要入室,那得把银子像瓢盆大雨一样泼出去才行!”

蔡清华插口问:“请问两位兄台,何谓粤海十二金钗?”

两个客商看了蔡清华一眼,瘦客商说:“看来兄台不但是第一次来神仙洲,而且是第一次来广州?不然怎么会连这粤海十二金钗都不晓得?”

蔡清华做惯了师爷的人,最是能屈能伸,笑道:“见笑见笑,正要向两位请教。”

瘦客商见他谦逊,心情一好,说道:“那十二金钗,听说是宜和行吴三少搞出来的花样,据传是从一本叫《石头记》的新书里借来的称谓。三年前广州花行要做大比,那些花行鸨母们好事,请宜和三少代订了规矩,宜和三少就仿照科考县、乡、会三级,将花行大比分出上中下三品,下品如秀才,中品如举人,上品如进士……”

邻桌一个秀才模样的老童生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这等下贱娼嫽,竟敢与科举功名相提并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胖客商回头嘲弄了一句:“你个又想嫖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咸湿佬,既然有辱斯文,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一句话堵得那老童生满脸通红。

胖客商又回头,听那瘦客商继续说:“……上品共十二人,称为十二金钗。中品三十六人,各得一支银钗。下品不定数,也各得一支鎏金铜钗。这神仙洲上,至少要得铜钗才能上来做营生,要得一支银钗才能上二楼,至于首层四间小筑,更是非金钗莫入。今天在下金钗是不敢想的,银钗估计也睡不上,能在神仙洲与一个花行秀才睡上一晚,回老家也能夸耀夸耀了。”

蔡清华又问:“那何谓上四房四大花魁?”

瘦客商指着三层楼上的四面窗子说:“花行大比,就是各家花娘子的恩客比拼财力,看谁给自家娘子砸的钱多,一般以得花灯之多寡决胜负,也可用其它贵重之物折价换算,十二金钗中得灯最多的,就是那上四房的四大花魁。正如那科举在会试之后还有殿试,这粤海的花行大比也是一样,四大花魁选出来后,还要再选一个魁中之首,今晚就是选魁首之日。兄台你运气好,第一次来广州就赶上了这等盛会。”

蔡清华环顾一圈,只见大厅外围、首层各舱门,层层叠叠地挂了各式花灯,有的门前挂着十几盏,有的门前挂着数十盏,他暗中算了算,心想若一灯十两,即便是这三等花娘子,其中的佼佼者竟然也有恩客为她们砸了数百两银子了。

再抬头看看第二层,十六个雅座外侧的栏杆也各挂花灯,每面栏杆的花灯都挂了不少,然而其中最少的那一排栏杆只有二十几盏,明显比首层的部分舱门少,怎么反而能跻身二层?就问那瘦客商是何道理。

瘦客商笑道:“兄台,这花灯不止看数量,还看式样,你再仔细瞧瞧。”

蔡清华再细看才发现,首层二层虽然都挂着灯,式样却不相同,首层挂的是铜线掐丝花灯,二层挂的却是银线掐丝花灯,再往上看,三层的四个窗口,外侧栏杆上稀稀疏疏的各挂了十几盏,却都是金线掐丝花灯。

就听瘦客商说:“铜灯一盏十两,银灯一盏百两,金灯一盏,纹银千两。”

蔡清华又微微惊讶起来,这时再看三层楼上,那几十盏的花灯,就是好几万两的白银!

他忍不住嘟哝道:“大清一年的税收不过七八千万两,平均下来一个县一年的税收也就两万两,这三层的栏杆上挂的哪里是花灯,分明就是一个中县一两年的税收!如此豪奢,实在太过了。广州的官府也不管管么?”

“怎么管?广州神仙地,山高皇帝远,只要不造反,哪个官老儿愿意多事?”瘦客商笑了起来:“再说,现在挂的这些灯,才是开胃菜,真正豪奢,这都还没开始呢。”

“哦?”蔡清华问:“怎么说?”

瘦客商笑道:“能登上三层楼的,每一挂珠帘后面都有一个大恩客。今天是魁首之选,这四大花魁的大恩客都还没出手呢。去年的上四房加起来,可是挂满了金灯百盏。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寻常知府也比不上我们广东的花魁啊,这四大花魁只凭一年大比之资,就是知府大人三年收入了。”

就听门外锣鼓声响,瘦客商说:“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始了。”

——————

蔡清华回头,就看两头佛山金银狮子踩着节奏,一路摇头晃脑,直奔戏台。广东“南狮”名闻天下,这对狮子上了戏台之后,身上彩条翻动,先敬礼首层四方来客,扑、跌、翻、滚,极为卖力,赢得首层客人的喝彩后,又再敬礼二层一十六雅座,金狮忽然跳跃,执狮头者踩着执狮尾者的肩膀向上跃高几乎一丈,引得众人纷纷叫好,银狮又忽作瘙痒状,样子滑稽极了,引得众人大笑。

二层雅座上,金豆、银锭、戒面、项链如雨点一般落下,双狮大口张开,抢着“吞吃”这些金银饰物——这是规矩,狮口吞吃下去的,这些金银首饰就算是赏赐了,舞狮师傅可以拿回去分。

看看金雨银雹下完,银狮微一蹲伏,跟着执狮尾者站稳了马步,执狮头者跃起踩上了他的肩头,银狮就此人立,蔡清华还来不及叫好,就看见金狮子也是一个纵跃,踩着银狮执尾者的膝盖、肩头,窜上了银狮狮头后,以类似的办法让金狮在银狮头上人立起来,双狮齐立成笔直一线,更无半分颤抖,这等绝技,惹得整个神仙洲三层船楼叫好之声震天荡水。

蔡清华也忍不住叫道:“好功夫,好功夫!”

就看金狮口中吐出一物,乃是在上好的丝绸上用金线绣出的十个大字来:“佛山陈为秋菱姑娘点灯”!

就有龟奴将十盏金灯挂上了砗磲窗外侧的栏杆上,这一来,此窗外侧金灯之数便力压余窗,成为上四房之首,砗磲帘子掀开,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走近窗前,朝着金银双狮福了一福。她的身旁,一个年轻俊俏的青年公子满脸堆笑。

——————

那胖瘦两个客商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翘首张望,当然不是看那富家子,而是看那秋菱娘子。但砗磲帘子很快就放下了,虽只惊鸿一现,也让蔡清华心中赞叹:“果然绝色!怪不得有恩客为她一掷千金。”

胖瘦两个客商坐了下来,眼睛还扫着砗磲帘子意犹未足,胖客商道:“那秋菱姑娘真是美艳,那佛山陈也真是豪情,大喇喇一万两白银就这么撒了出来,看来今年的花魁之首,非这位秋菱姑娘莫属了。”

瘦客商冷笑道:“只怕未必。”

就见八个壮仆各持一盏金灯,鱼贯而入走上戏台,排成一行,朝着玛瑙珠帘的方向大声叫道:“山西乔老爷、曹老爷、范老爷,为银杏姑娘点灯。”

玛瑙珠帘被掀开,一个玲珑美人朝下谢礼,也让人看清了与她同桌的共有三人。

瘦客商冷笑:“八千纹银虽不算少,但前面人家已经出到一万,他还好意思再出八千,还是三家联手,这些山西人吃醋吃多了吧,真是又酸又小家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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