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回(2 / 2)
强笑道:“来了?可吃罢了饭不曾?我教吴妈给你下面去。”颜佩柔鼻中哼了一声,道:“你堂堂一个御史的官邸,怎么如此冷清,只有一个院公,一个厨娘,我还以为错进了哪家破落户家里呢。”桓震见她与自己说笑,当下也笑道:“你从前又不是没来过,早就是如此了。”
颜佩柔冷笑一声,道:“将来入赘温家,可就有役使不尽的丫鬟仆人了。”桓震干笑两声,突觉不对,愕然道:“甚么温家,甚么入赘,你从哪里听了些闲言闲语来?”颜佩柔愠道:“好啊,还要装腔作势,扭扭捏捏,婚嫁有甚丢人之事?整个北京城都知道温尚书要招上门女婿,何苦单瞒住我一个?”
桓震吃了一惊,不知该当如何解释,抓了半天头皮,这才道:“这其中缘故甚多,一时间我也没法说得清楚。只是我可不曾说过入赘的话,那全是别人瞎传。”
颜佩柔更怒,哼了一声,起身便走。桓震急忙拉住,连道有话好说。颜佩柔幽然叹道:“而今你已与温家结亲,何必又来同我拉拉扯扯?”桓震一怔,手便僵在那里,任由她挣脱了手臂。颜佩柔伸出一只手道:“拿来。”桓震不明所以,问道:“甚么?”颜佩柔不答,却有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桓震慌了手脚,他生平最怕女孩子哭泣,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起来。颜佩柔静静哭了片刻,忽然把泪一抹,涩声道:“当初我送你的帕子,拿来。”桓震听了这句话,不自禁地伸手一摸,那块帕子好好系在腰间。摇头道:“我不还。已经送了别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得回去?”
颜佩柔冷笑道:“你就不怕过门之后,娇妻呷醋?”桓震摇头不语,自己承认这头亲事,虽说有一半是出于温体仁如今的地位考虑,可是却也有另外一半,是因为雪心机缘巧合,恰好成了温体仁的干女儿。他自觉不能违背当初对周老的承诺,要好好照料雪心,可是如今娶了雪心,岂不又十分对不住颜佩柔?一时凝立无语,不知该怎么解释。
颜佩柔见他总不说话,叹了口气,轻轻将他推开一边,一步步地出门去了。桓震倚在门边,瞧着她愈走愈远,心中不断对自己说决不可追,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吴妈凑上前来,问道:“老爷,还要吃面么?”
米已成饭,就是想吃后悔药,也没法子,何况这事根本由不得他后悔。眼下事情千头万绪,走错一步就有杀身之祸,他实在无暇分心去想将来如何了。大不了一辈子把雪心当妹妹看顾,也就是了。桓震灰心丧气之余,却也抛开了一切包袱,对吴妈道:“我要吃面,你去下来罢。”
次日一早,他便往南堂访龙华民。访龙华民是借口,想找机会与文森特接近,探探此人与李经纬之间的来龙去脉,才是真的。
龙华民正在那里布道,见桓震来,毫不动容,仍是侃侃而谈。桓震便也寻座位坐下听讲。好容易弥撒散了,龙华民便走过来与桓震招呼。当先一句话又是劝他入道,桓震本想婉言谢绝,心中却忽然一触,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位寄居在此的文森特,也是耶稣会徒么?”龙华民不明其意,随口答了声是。桓震心中暗喜,当下答应他受洗。
龙华民早就对桓震青眼相看,听说他愿意信教,更是无限欢喜,笑得如同孩子一般,不住口大讲主的事迹。桓震一面应和,一面在弥撒人群中搜寻文森特的踪影,却百寻不见。龙华民好容易讲完,才想起昨天是文森特捎信说桓震要来拜访,遂道:“文森特方才还在,此刻不知去了何处。”桓震连道不打紧,又等一回,仍不见他来,正要告辞,却听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不是桓御史么?”
桓震见有人认得自己,当下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白须老人,年纪已经有六七十岁,却是礼部左侍郎徐光启。桓震早就想与徐光启结交,只是一直不得良机拜门,此刻居然在南堂遇见,真是分外之喜,连忙上前参见。徐光启是正二品,桓震是正四品,是以该当行以下参上之礼。徐光启却一把搀住,不让他拜下去,笑道:“桓大人不必客气。”桓震忙道:“哪里,下官久仰大人高名,更拜读过《兵法条格》,实在受益匪浅。”
徐光启见他称赞自己著作,笑得眼睛眯了起来,道:“我听初阳说,桓御史精于术数几何,早有心思切磋一番,无奈始终无缘谋面,直至今日方能遂我心愿,总算老夫尚在人世。”桓震连忙逊谢一番,徐光启笑道:“老夫托大,便叫你一声百里。百里,我知道袁崇焕实属冤枉,可是你们辽部如此要挟,未免过甚了。如今国破君亡,你将何以对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