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一天(之四)(1 / 2)
电石灯明亮的灯光下,说不清是苔藓还是地衣的厚厚的褐色植物反射着近乎于铁锈一般的光芒。这些不知道长了多久的植物是那么厚,以至于军靴踩上去的时候就像是踩在上好的绒毯上一样,根本没法感觉到下面石头的坚硬。
这是个六人的队伍,每个人上身都穿着赫尔维西亚参谋部情报处特有的浅黄色防弹夹克。他们的行动非常慎重。尽管苔藓上那些杂乱的脚印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但之前他们已经亲眼看到了前两组情报员的凄惨状态,这让这些本来抱着目标进入地下水路是不知死活的行为这种轻松心情的情报员们狠狠挨了当头一棒。在同伴的鲜血与哀嚎中,他们不得不采取更为慎重的姿态。
在前面的尖兵是个手持s44自动步枪的中尉。枪管上挂着刺刀,弯着腰几乎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在他身后差不多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军士一只手举着明亮的电石灯为他照亮前方的道路,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长长的c96。两个稍嫌年轻些的情报员手持mp38,一脸紧张的看着在黑暗中扫来扫去的电石灯光柱,稍微有点发现就把枪口移动过去,手指把扳机扣在二道火上随时准备发难。殿后的两个有一盏电石灯和一支半自动步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主要在后方。
猛然间,打头的中尉举起了右手并握起拳头。挂在他s44刺刀上,缀着一枚硬币的钓鱼线偏开了一个明显的角度。
军士把电石灯举高,并把阀门拧大,让更多的水注入到电石附近,发出更多的乙炔来提供更明亮的光线。在雪白的光芒中,俯下身的中尉运足目力才能勉强看清钓鱼线搭在上面的东西。
那是一根黑黑的,和头发丝差不多的东西,高度恰好在在脚踝处。
这根本就是头发丝。中尉下了定义。向左右看看,几根头发粗粗的打结连在一起,一边没入黑暗,另一边则挂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上。
好歹毒的陷阱。
中尉暗中庆幸着。好在自己是用了钓鱼线挂硬币这种手段。不论是自己的脚踝绊上,还是刚刚顺手去摸,甚至连工兵的金属探测器的触碰,这根用头发连起来的线都会破坏石头的微妙平衡。接下来石头脱落,没了镇压的力量,一枚已经扯开保险销片的手雷的弹簧就会“铮”的一响,向上弹开摩擦棒,引燃信管。三秒钟后弹片横飞,自己那时候说不定还在茫然呢。
这边,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吗?
中尉朝后面看去,随即招了其中一个年轻的情报员过来,从她钢盔下的头发上摸下了一根女士用的发卡,然后把她赶回去。中尉小心翼翼的朝石头摸去。他准备用这节细细的铁丝代替保险销片重新锁定手雷的摩擦棒。
“?!?!?!……”
两只半自动步枪的枪口焰以一秒两三次的频率交替闪耀,子弹带着恶意的嘶嘶声,拖着黄白相间的轨迹从地下水道永恒的黑暗之中划破空气而来。
第一发子弹撕开了植物层,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弹跳的锐鸣,溅开剧烈的火花。第二发就将军士手里的电石灯打了个粉碎。还不等大吃一惊的情报员们有所反应,跌在潮湿地面上的电石块噼啪一声炸裂开来,落入水中的几块碎片瞬间就升腾起数朵不逊于闪光手雷的剧烈火花,在这惨白的光芒下,大概五十米长的地下水路内的所有东西都被照的通明。猝不及防的军士,两个手持冲锋枪的年轻情报员和转过来注意中尉动作的殿后者同时发出一声惨嚎,本能的捂住了剧痛的双眼。
只有那个在中尉示意之后就地蹲下注意后方的军士长没被殃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在其他人发出惨嚎声的同时,一发子弹击在他锁骨稍微偏下一点的钢制护板上发出了尖锐的弹跳声,让他就好像被人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一样打转了半个圈,踉跄着倒在了地上。这一枪入射角打的太浅了,否则以7.92全威力步枪弹的动能,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件防弹夹克挡住。
“三点钟方向!咳咳咳……”
倒在了散发着微微恶臭的浅水中的军士长大声呼喊。这一张嘴,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污水马上就呛进了他的口鼻,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中,血沫飘飞――那一枪毕竟还是震伤了他的肺部。
被掉落的电石瞬间照到盲目的几个队员犹如得了救命稻草,一窝蜂的将枪口转向右侧开始猛烈射击,两支c96和两支mp38的枪声宛如歇斯底里的大笑。之后就是歇斯底里的惨叫――一秒钟内有二十发以上的子弹直接撞在了近在咫尺的墙壁上。这墙壁虽然也被棕色的苔藓和地衣所覆盖,可下面毕竟是大块的用混凝土捻缝的坚固石头,手枪弹打上去然后到处反弹,子弹入肉的闷响和之后的痛苦的闷哼声响成一片。
“蠢材!”
打头的中尉怒骂。不知道是骂那个忘了自己的方向和所有人都相反的军士长,还是骂那几个根本没记住自己的右侧就是一片墙壁盲目乱射的情报员。
呼啸而至的攻击让他把剩下的脏话都憋在了肚子里。一个后跳,然后防右刺崩开迎面而来阿斯拜恩的直刺,随后就是上手突刺将后者逼开,然后枪托向侧面猛砸,当的一声,力量大的差点就把安夏尔的匕首扫落在地。
不过他能做到的也仅仅如此罢了。鲁格手枪的射击声响起,枪口焰照亮了拜尔隐藏在黑暗中的脸。
极近距离发射的9毫米手枪弹连续撞瘪在中尉的胸口防弹钢板上,第一下就让中尉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壮汉抡圆了八磅大锤砸中,双手不由自主的扬起保持平衡,那把他心爱的步枪就这样脱手。接下来的几发子弹让中尉感到自己的血液和肺里的空气好像都被挤到了脑门上,最后一口血喷出老远,一个踉跄就倒在地上。
然而,这个赫尔维西亚的军人并未就此屈服。在倒下的同时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勾出去的手指在撞击湿冷的地面之前,明显感到了一根细细的东西。
石头滚落的声音,即便在复数的哀嚎声中也是那么清晰。中尉从护面甲里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八百万众神在上,该下地狱的的罗马人和更该下地狱的叛国者们,老子这回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一秒,两秒,三秒……
中尉的笑声戛然而止。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阿斯拜恩嘴角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微笑,上前一脚踢开那块斜斜滑落下来的石头。
下面,只是另外一颗石头而已。
本来手榴弹就只有被安夏尔宰掉的那个少年刺客的一枚,已经在歌剧院的交战中用掉了,这个陷阱,说白了就是反过来利用情报处一课的情报员们丰富的作战经验而已。
“他真的是个海军陆战队员,而不是个游击队员吗?”
看着熟练的将除了中尉以外所有赫尔维西亚兵都打昏过去,然后将武器弹药都搜出来,连那个女性情报员别在发髻上的发卡匕首都不放过的阿斯拜恩。拜尔忍不住低声问安夏尔。
与赫尔维西亚不同,罗马虽然没有海军,但过了东面邻近的几个小国,就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水域。在那片水域的彼端,北方大国欧兰德保留着一支相当强大的海军部队。为了争夺对马扎尔、保加尔和鲁梅丽等地的控制,罗马军经常在这些地区和欧兰德的海军陆战队交手。在拜尔的印象里,欧兰德的海军陆战队员是一种凶猛的生物,因为要负责为后续部队打开滩头阵地,经常陷入后无退路而死战的欧兰德海军陆战队员,战斗意志比陆军士兵要坚定的多。不过这并不意味这他们在复杂地形也能发挥的很好。这种复杂的地下水路和工事的交战是属于工兵和突击队的范畴,和陆战队一点关系都没有。此时阿斯拜恩表现的更像是低地诸国的游击队,尤其是弗莱芒人。在拜尔的印象中,这些游击队也的确精于在城市中作战,并且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搜刮战利品的机会。
安夏尔脸上的惊讶也不比拜尔少。按说地下水路这一块,在首都警察完全没落之后,只有情报处的情报员们才会因为要与首都的恶性犯罪集团周旋而被迫熟悉这里。外人贸贸然进来,说不定会在这上下数层,竖井、支道、交联道四通八达,如同迷宫一样完全黑暗和寂静的世界里迷路甚至疯掉,即便是安夏尔自己,在几次任务之后也不敢说就熟悉这里了。
真正熟悉这里的,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无人区居民和见不得阳光的影子首都的黑色居民们。
然而在这里,这个男人表现的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收获相当不错。”阿斯拜恩猫着腰跑了回来,审视着一地的武器:自动步枪一支,半自动步枪一支,冲锋枪三支,手枪八支――中尉和军士长都带了两支,子弹和手榴弹更是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峰。这收获让见惯世面的航母指挥官满意的嘴角咧开,整齐坚固的白色牙齿在地下水路的黑暗中反射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足够我们用一段时间。”
“他们怎么办?”
拜尔的问题让安夏尔皱了下眉头。在看到布罗安上尉上下颠倒的黑蛇臂章的一瞬间,愤怒的她直想把这些叛卖自己向军旗发下的誓言的家伙们统统挂在绞刑架上自然风干。然而阿斯拜恩之前那句“压低火线,尽量往腿上招呼”的话仍然叫她不寒而栗。
即便面对的是罗马人,用弹片和子弹击穿他们的大腿,打碎他们的膝盖和腿骨,让他们不会当场丧命却必须拖着一条残腿凄惨的活过一生剩下的日子的做法,仍然挑战乃至超过了少女的心理承受底线。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一个伤员至少也要一个健康的士兵来照顾,加上动摇士气的效果,远比当场打死他更好,但如果让安夏尔来选,她宁可用匕首直接豁开他们的喉咙,也不愿意这些赫尔维西亚人拖着一条残腿苟活一生。
很少有像罗伊德大叔和弗朗索瓦大公那样意志坚强和天性乐观的人。
幸好,阿斯拜恩似乎对成堆的缴获品非常满意,再说这六个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中尉和军士长被震断了好几根肋骨,其他四人都被自己打在石壁上的子弹在手脚四肢上打出了轻重不等的伤。把搜出来的急救包中的四个丢在中尉身上,又多留下了二支镇痛剂,三人的身影就没入了黑暗,身后只留下了一串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