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七（1 / 1）

诗会在城墙上举办，众人可从此处远眺沙漠风光，据说此段城墙也是最易看见海市蜃楼的地方，一直是文人雅士游览孤雁关的必到之处。朝暮不耐烦一直坐在帐中，也不许人跟着，独自跑到城墙边缘与那些参赛的才俊们一同观赏眼前的美景，跟前是饱经风霜依旧屹立在风沙中的古老城墙，远处是茫茫大漠和飞舞的黄沙，在那些沙丘之后隐约可见蜿蜒的驼队缓缓行走在风沙之中，也不知是真实还是蜃景。

此次诗会没有指定的主题，方才司仪告知比赛规则的时候只要求众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当下心中所得最佳诗句作来即可。虽然没有指定主题，但拂柳阁将赛场设在古城墙上，又把现场布置成军营模样，想必才俊们还是多会以边塞军旅诗做第一选。朝暮一个来宾混在参赛者中间很是不成规矩，可惜在场没人敢阻挠她，只能当做看不见。好在她只是赏景，并没有去打扰那些参赛者作诗。此时她脑中浮现的全是什么：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什么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还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想起自己熟背过的那些激昂洒脱的诗篇，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才俊们观大漠、忆豪情会做出怎样的诗来越发好奇。

朝暮视线从远处的沙丘上收回，见赛场中计时的香已燃过了半，不少参赛者已经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显然是已经得了诗句。她有些心痒痒，想走近去看，又怕影响别人发挥还是生生忍下了，正犹豫着是不是回自己的席位上去，就听旁边传来一阵惨呼：“呜呼！天亡我也！”这声音幽怨婉转，又带着些滑稽，好像唱戏似的颇有些夸张。赛场中所有人都被这声音给吸引住，朝暮自然也不例外，此时时间已所剩不多，大半参赛者都已经备好了诗稿只待提交上去，却见一位华服公子惨兮兮地盯着面前的桌案一脸颓丧。

此人正是发出夸张惨呼的那人，众人正好奇地看向他时，不远处传来司仪的声音：“香已燃尽，请诸位将诗稿呈上，静待评审。”随着这声音，参赛的人们没空再理会那华服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珍之重之地捧着自己的作品向司仪那头走去。朝暮这个凑热闹的却仍在好奇华服公子惨呼的原因，她三两步走到那人跟前关心道：“怎么了？你不去提交诗稿么？”她一边问，一边探头去看那人案上的诗稿，这一看却乐了。

“这里怎会有只乌龟？”朝暮笑起来，指着那只正在诗稿上缓缓踱步的小小乌龟，只见那小小一只也不怕人，脑袋左看、右看，深思熟虑后才迈出一步，像个深谋远虑的智者。只是它那四只小脚丫全都沾上了墨水，在原本美观的诗稿上踩出了一串脚印，十分滑稽可爱。华服公子见自己跟前忽然多了位俏丽女子，从失魂落魄中稍微回过神来，他轻轻拎起还在左顾右盼的小乌龟与它四目相对无奈道：“娜娜！你今日可闯了大祸了！”

那乌龟被主人瞪着也不害怕，仍将脑袋伸出来，两颗绿豆似的小眼睛回瞪着华服公子，四个爪子时不时在空中划拉几下，仿佛在说：“怎的？我就是闯祸了，你奈我何啊？”朝暮看得越发有趣，便追问那男子：“她叫娜娜？那就是个女娃娃咯？”那男子似乎仍未从颓丧中恢复过来，像是听不到朝暮的问话似的，只一脸郁闷皱着眉头，呆呆看着自己手里的乌龟。

朝暮也不在意，又转头去看那男子放在桌案上的诗稿，内容且不论，华服公子这一笔字当真韵味十足：灵秀俊逸，又不失洒脱，显见是下了多年功夫的。朝暮将诗稿拿起细看，先在心中将这字赞了一番，却在拜读内容时愣住了！自从她听说了拂柳阁诗会之后，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那些诗词，下意识便认为此处的诗会也该是差不离的光景，此时看着手上的诗稿她确认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不够了解……

朝暮心中惊疑不定，也不知是自己的认知偏差太大，还是眼前这个参赛者独具一格，她莫名地举着诗稿念了出来：“夜色中的沙丘，被风拆解开，再被风重组起，如此龟速行进着。沙漠中的龟，被吹散、又重聚，扭曲的影子是旅者的妄念，呼啸的风声是濒死之人的幻听，是我那不可理喻、被数次打碎又勉力黏合，出现在不合理之地的满怀不合时宜……”最后那一串“省略号”并不是写出来的，正是那只叫娜娜的小乌龟踩出的痕迹。朝暮举着诗稿眨了眨眼，竟觉得这首诗真还不错！于是也不去管那华服公子，拿起诗稿径直朝司仪那边跑去。

华服公子发现自己的诗稿被人拿走，终于回过神过来追上前去，他将手中的乌龟揣进胸口一个别致的口袋里，那口袋一看就是专为放乌龟才做的，那小乌龟放进口袋大小正正好，还能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男子赶到朝暮跟前将她拦住道：“姑娘要将在下的诗稿拿去何处？”朝暮指了指司仪说：“此时还能提交诗稿，你只顾着发呆，误了时间就可惜了！”华服公子却为难道：“可这诗稿已被娜娜踩坏了，呈上去也只能丢人，还请姑娘归还与予我。”朝暮又看一眼那串被娜娜踩出的“省略号”，笃定道：“不会！你相信我。”

此时楚心几个见朝暮久久不回便寻了过来，到了跟前发现这两人正在司仪跟前“对峙”着，朝暮铁了心要把诗稿交上去，那华服公子就是不肯，司仪为难地看向“楚楚可怜”四个，忙请他们拿主意。可一今日应了朝暮的要求，带着笛子来城墙上，说好要在黄沙里为她奏一曲。此时他抽出腰间玉笛戳了戳华服公子的肩头，十分不满地说：“这位可是月华门掌门唯一的弟子，朝暮仙子！你这厮好没眼色！仙子亲自为你递交诗稿，还如此不识抬举！”朝暮听着可一这似恶霸般的发言，哭笑不得道：“可一，怎么如此无礼，好好说话。”

华服公子显然是认识这四人的，无奈翻了个白眼，得知朝暮的身份后只顿了顿并未怎么惊讶，他向朝暮再次行了一礼道：“在下实在无颜让这乱糟糟的诗稿污了诸位评审的眼睛，还请仙子见谅。”见他拒绝地如此恳切，可一也犹豫起来，不由得看向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