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初春 (6)(1 / 1)
第十三章:初春(6)
狄景辉并不介意,只是长叹一声:“唉,人总归要活下去吧。你知道吗?这么多天来,我一直都不敢想嫣然,直到昨天晚上,才是她死以后我第一次说起她。心中虽然还是痛得厉害,但又觉得如释重负。仿佛,仿佛,我的嫣然又回到我身边来了。”他停下来,眼神有些虚无,空洞地凝滞在黑暗之中的某处,许久才苦笑着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是辜负了逝者?”
李元芳不动声色地回答:“不会,我觉得你是对的。”狄景辉很有些意外,抬头看着李元芳:“真没想到你能这样说……”李元芳还是很平静:“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狄景辉感激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觉得她会怎么想?她是突骑施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个流放犯,还有三年的流刑在前面,我……身无分文,一无所长……”李元芳的眼中闪动狡黠的光芒,微笑道:“可你会写诗啊。”
狄景辉的脸微微泛红,无奈道:“好啊,你就随便调笑我吧。”李元芳也有些忍俊不禁:“你看我是随便调笑的人吗?”沉默了一会儿,他正色道:“你的诗不错,我至今还记得几句:‘座上嚎哭状,堂前恨骂音。悲歌见长短,血泪有浊清。’”狄景辉惊喜过望:“你还真记得?!”李元芳坦然地回答:“当然记得。我虽不会赋诗,却也喜欢好的诗句。”
两人均不再做声,狄景辉迟疑良久,终于望定李元芳,诚恳地道:“今夜我一直都在想咱们两人的那场酒宴。当时,我并不了解你的为人,说了许多过分的话,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在意。”李元芳摇了摇头,微笑一下,并不说话。
寂静中,那巧笑嫣然的身影浮动,暗香飘散在他们的身边,轻柔的语音在彼此的心中荡出阵阵涟漪:“嫣然只是个低如微尘的女子,即便是死也毫不足惜,但嫣然的歉疚和祝福却是真心实意的。嫣然在心中盼望着,有一天你们会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狄景辉不知不觉已经热泪盈眶,他好不容易按捺下翻滚的心潮,强作洒脱地问:“哎,你说蒙丹和嫣然是不是很像?”李元芳直了直腰,探手按着后背,随口应道:“像吗?我不知道。其实我一共也没见过陆嫣然几次,再说那阵子心情很差,所以始终没仔细看过她,已经不太记得她的容貌了。”
狄景辉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不喜欢胡人长相的女子。”李元芳有些好笑地反问:“哦,你又知道?那你说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狄景辉“哼”了一声:“你?我看你很挑剔!”“我挑剔?何以见得?”“如果你不挑剔,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娶妻?像你这样少年得志的年青将军,要嫁的姑娘还不得排成长队?估计是你都没看上!”
李元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重复道:“少年得志……哼,我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倒是一直觉得责任太重,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抛下一切,只要能轻松些就行。”狄景辉嘿嘿一乐:“你现在不是已经抛下一切了?”“说得好,别的都抛下了,责任一点儿没轻,麻烦越来越大。”“你说我是麻烦?!”“随你怎么想吧。”
狄景辉被噎个正着,不觉发狠:“李元芳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了我狄某人。我狄景辉现在是在落魄中,有朝一日发达了,决不会让你吃亏!”李元芳冷笑道:“我倒不指望什么,但愿有命活到那一天吧。”狄景辉不以为意地反问:“怎么啦?为什么活不到那一天?这世上能干掉你的人好像不太多吧。”李元芳紧蹙双眉,许久才道:“实话告诉你,很久以前我曾想过,假如能够活过三十岁,我才考虑娶妻生子。”
“你,什么意思?!”狄景辉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无故连累人家而已。”狄景辉盯着李元芳看了看,叹息着摇头:“也罢,现在你已经三十多了,还好好地活着,是时候找个女人了吧?”见李元芳仍然沉默不语,狄景辉突然笑道:“哎,你不会是在家乡有什么娃娃亲或者指腹为婚的吧?”李元芳啼笑皆非地瞥了一眼狄景辉,嘟囔道:“你真想得出来。我哪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那就对了嘛!”狄景辉瞥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韩斌,见小孩儿毫无动静,才压低声音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阿珺那样的?”“阿珺?”“对啊,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有些不一样。”
李元芳挑起眉毛,反问:“你不是还说梅迎春对她有意吗?”狄景辉道:“那是。可我要是有阿珺这个妹妹,绝对不会把她许配给梅迎春这样的人。”李元芳意味深长地看着狄景辉:“哦,这又是为何?”狄景辉笑起来:“你少给我装糊涂。梅迎春这种人,一般地做做朋友很不错,可他假如真有一天成了酋长、可汗,我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他和你可不一样。”
李元芳又沉默了,他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十分落寞。狄景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宽慰道:“所以我说嘛,庭州真是个好地方。既有我喜欢的胡人女子,你喜欢的汉人女子呢,就更多了,总该有你看得上的。所以等你剿完匪,咱们还是想办法常待庭州吧。”想了想,他又颇为认真地道:“还有你的伤病,光这么硬撑是不行的。这样吧,哪天和武逊说说,去庭州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据我所知,西域的医术虽与中原不同,但也别有一功。另外,我多少也知道西域有哪些好药材,可以帮你去庭州找找看。”
李元芳倒有些意外,愣了愣方道:“我……也还好,就是背痛,你看能治好吗?”“可笑,你不治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
晨风拂面的时候,潘大忠带着武逊和李元芳来到了伊柏泰神秘的木墙前面。在多年的风沙磨砺之下,木墙其实已经破损不堪,满是坑洼和断裂。插在墙头的刀尖也被风沙吹蚀成了黝黑色,只在阳光的照耀下,才会反射出凌厉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