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野战之城(1 / 2)
第二十九章野战之城
北庭进入天山南麓的两条干道,一条走轮台山道通高昌,正是此次战役的争夺焦点,另外一条进入伊州,由奚胜主掌防务,张杨二人决策要在西部决胜,因此兵力于精力都聚焦于北轮台城防区,对折罗漫山城方面的方针是宁可保守、不许躁进!
这个月以来奚胜觉得契丹的攻势明显薄弱了很多,虽然还是有兵马在山城的视野边缘四出活动,但像夏秋之际斗智斗力的攻击基本却已经停止了。奚胜与哥硕、丁寒山商量着,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图。
“让末将率领一支骑兵出城攻击一下吧。”哥硕道:“可能契丹人已经准备退走了。毕竟寒冬已快到来,如果他们是想退走,那么现在这个情况就说得通了。”
“但要小心胡人在使伎俩!”丁寒山道:“他们也许就是要我们这样想,却引诱我们的骑兵出城加以围歼!”
折罗漫山城城池不大,守城力量不弱,而且与北轮台城不同,山城的构造以及周围城砦的增筑从一开始就是为着防守,充分发挥了天山山脉的险要,地扼南北要道,易守难攻,但相对的城中骑兵的力量就不算很强大,整个兵力战力的配备与张迈所指定的总体战略是相吻合的。
“还是以谨慎为佳。”哥硕道:“宁可错过了追杀敌人的机会,也不容有失!决胜之机就让给轮台方面的兄弟吧。”
不过他还是将折罗漫山城所观察到的情况拟成情报,迂回传给了北轮台城。
然而此时北轮台城与折罗漫山城之间在山北的道路基本不安全,必须走伊州,过高昌,从天山南麓迂回千里转达,所以轮台的大决胜展开的时候,奚胜的这封书信还在路上,若是郭师庸能早数日拿到书信的话,或许会影响到他的一些战术决策。
凛冽的寒风越来越刺骨,轮台的战局也越来越紧张,位于北轮台城防区西北方向的室辉手握着六个营的府兵,在张迈北上之际是没有被抽调兵力的几部正规军之一。
这个北沼黑头乌护出身的汉子经过几年的厮杀如今也成长为一个军中宿将,军务运用十分娴熟,虽无过人的天才,却也将数年来的经验在这个战场上运用得有板有眼。
唐军面对西线回纥有正西与西北两大部分,其西南即为天山,正西是郭威,兵力配备中是明威军、奚伟男部加上民兵,基本是以郭威为中心,西北则是以室辉所在营为中心,在司马署的考量中同样数量府兵的战斗力至少是民兵的三倍以上,所以从编制高低以及装备情况看来郭威部要比室辉部弱得多,根据破阵破弱的铁则,郭师庸倒是对郭威这边更加担心些,所以让他回去其实也是为了怕出差错。至于室辉这个从昭山一战就跟到现在的青年将领,郭师庸可以说是看着他成长,对他的根底十分清楚,因此反而放心得多,觉得西北在室辉这里不会出错。
室辉也确实不负郭师庸的期望,张迈出发之后他将所部军马料理得井井有条,自己所统摄的局部战局不露半分弱势,每天依然派出骑兵巡河,尽量要不让敌军窥破唐军的虚实。
然而限于资质,室辉的能力也仅到这里了,当初在杨易麾下他可以很好地执行杨易的战略战术,但要他自己放眼于整个战役战场并根据各种微妙变化而做出某种直觉的判断,那就不是室辉所能了。他是一个好将领,一个不错的执行者,却注定不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料敌千里之外的天才。不像杨易、郭威、柴荣等人般可以给人惊喜。
乌宰河自中游一下这时已经干涸,有些地段就散还有水也都和泥沙凝结成一起,回纥人在西北面的骑兵往来显得稀松,似乎都已经在寒风中失去了战斗力一般,日复一日的僵持让兵将们都产生了厌倦,直到这一日太阳忽然高挂,却是冬日中难得的一个晴天,就连北风中的冷意也没那么明显了,中午还没到已经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使得大地之上所有生物都感到舒服。
“要是这样的天气,多持续些日子就好了呢。”
室辉出砦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在砦外哨岗的青年士兵这样说,跟着身边另外一个老兵说:“这样的天气,应该会持续几日的,今年兴许会是一个暖冬呢!”
“暖冬?那可就好了。”
“没什么好的,”老兵说:“夏天就应该热,冬天就应该冷,这是老天爷的常道。所以才有瑞雪丰年一说嘛。今年若是暖冬,来年的收成可未必会好。”
室辉走过的时候听了这么几句,想起还在夷播海时老牧人传授他的关于天气的常识与歌诀,隐约记得是如此,他心里想着:“再熬一段时间,回纥人一定得退回岭西去了吧。那时候这里的大部分人就都得解甲回去帮忙农事。若来年收成真的不好,那么就得将力气都花在农牧上,接下来两年可能就不会有战事了。就算有战事也不会像今年这样大了。”
连年的战争只有最狂热的高层才会热衷,下层士兵的话是会很疲倦的。室辉想起了自己在高唱的老婆和孩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温馨,也希冀着能够早日回去团聚。
与此同时的明威军中,杨信却抹拭着他的宝枪“银梨”的枪头,对徐从适说道:“听说现在回纥人占据的碎叶河以前也是大唐的。”
“嗯,我也听说是。”徐从适应道。
其实在中原的时候他们反而都不晓得,大唐灭亡以后,中原人对西域的关注就降低到了忽略的层面,连西域的现状都不关心,更别说是西域的历史了!
但这些关陇汉子无论出于什么缘故,在进入天策军以后却就接受了天策军的教育,张迈对西域历史的梳理十分重视,对于哪里是大唐的疆土、那些部族是大唐的藩属都在文训中让将兵们熟知,杨信和徐从适也是加入天策军以后才知道大唐原来这么大!才知道失去的疆土有万里之广!这让他们感到在秦晋一带去和自己人争夺那些巴掌大的地方是多么的无聊!
是好男儿就应该跃马边疆,光复被胡虏所侵占的土地,而不是自己无穷无尽地在窝里斗!
“碎叶……”杨信道:“现在岭西回纥的都城八剌沙衮,听说原本就是我们的碎叶城!那里有我们大唐边军的大片屯田在,而且李太白就是在那里出世的!”
徐从适吟诵起了李白的诗句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嘿嘿,故乡,故乡……到底哪里才是故乡……”
杨信哼了一声跳起,长枪在地上一顿,道:“马蹄踏处,就是故乡!”
他这句话让徐从适微微吃了一惊,但吃惊之余又带着些激动来!
是啊,马蹄踏处,就是故乡!
这种观念,是加入天策军以后才听说的,但只一入耳,就让这些中原男儿再也无法忘记,张迈的一些话总能像刀子一样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
“从适……”杨信说:“什么时候能够杀败回纥小儿,收回碎叶故土,将我们折、杨两家的姓氏刻在夷播海旁的石头上,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那才是真正的忠孝两全!”
徐从适双眼也放出了光芒来:“马踏碎叶……勒石夷播……嘿嘿,那轮得到我们么?”
“怎么轮不到!”杨信道:“你难道看不出么?军中有一些旧将领气势已老,我们却是如日方中!胡虏未尽,便是我们的机会!那些老兵有一些人很看不起我们,我们却要让他们知道,天底下不只有他们才是汉家英雄!”
“但最近的军势,似乎有些不妙,”徐从适说道,他的眼睛也有着一种像秃鹰一样的冷光,“我总觉得,最近可能要出事!”
“我也觉得要出事,但是荒年出富贵,乱世出英雄!若是太平无事,小打小闹,论资辈,论不到我们,讲亲信,自然都是从岭西跟来的那些人优先,唯有大乱之中,才看谁有真本事,谁便成功!”杨信将银梨高举起来,说道:“此枪有些年头了,不是凡物,最近我枕着它睡觉,天天听它夜里呜鸣,我想它是渴了太久,想要饮血了!你看……”他摸着那褪色了的红缨,说:“我有预感,不久之后它会重新被染红!染成像元帅那柄赤缎血矛般的暗红血色!”
当徐从适正被杨信的豪言所动时,室辉忽然从对后方妻儿的眷恋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他巡视到了最外一环以西数里,哨塔上眺望的老兵发出了警戒的呼叫,过没多久室辉便发现前方忽然卷过来了一片乌云!
乌云?
不,不是乌云!是漫天尘土如要席卷大地一样倒卷过来!地面在隐隐震动着,有擅长听地的士兵飞身跳下马来伏地倾听,他发现敌人还很远,可是数量……
“至少十万蹄!或者二十万蹄!或者三十万蹄!”
听地的士兵发出了惊呼来!
二十万蹄?三十万蹄?
室辉听到这个数字也为之一震!
没弄错吧!二三十万蹄?
这不大可能吧!
但是从远方飘扬的尘土望去,只怕真的是有可怕的大军压将过来。
“报——”后面驰来加急战报:“北轮台城有加急文书到!”
是郭师庸的书信,里头说东北面契丹忽然发动进攻,有超过一万八千骑猛冲慕容春华所在的阵营,攻势之猛烈为最近半个月所未见!慕容春华正全力应战,郭师庸在书信中提醒室辉要小心谨慎,若有不妥随时回报!
按下书信,再眺望前方,室辉的心就像也被那乌云般的漫天尘土攫住!
东北面有契丹骑兵一万八千人压来,但是这边的攻击只怕兵力要超出东边三倍以上!
“敌人发起总攻了!是东西一起来!”
室辉心中惊骇,赶紧下令:“回砦!向北轮台城告急!”
他急引所在队回砦并下令警戒,砦中才各就其位,敌人已经如潮水般涌来!
全砦府兵望着远方冲来的兵马都惊得呆了!那何止三十万蹄呢!只怕四十万蹄都有了!就算有一半是备用马匹,这样可怕的兵力也不是室辉所能抵挡的!
杨易所布置的是星罗棋布的阵型,砦与砦之间不连在一起而互相呼应,若是敌人兵力太强,就要依靠后方北轮台城的后援兵力了!否则这些只有两千人的砦子必将成为数万大军中的孤岛!
和折罗漫山城那样有着山险可倚不同,北轮台城西北防线靠的是唐军的野战能力加上砦中弓弩压制力来抵御敌人,在地形上并无能够遏制骑兵冲锋的凭借!
“将军!”副将道:“后撤吧!现在还来得及!这不是我们能够抵挡的!”
后撤?
室辉犹豫了起来。
敌人的千军万马不是用迅疾的冲锋,而是如蚁群般吞噬所经历的整个地面,要冲到近前还有一段时间,如果这时候后退的话也还来得及。
不过此砦已经在外二环上,一旦后退,就是位于外三环中最后的一环北轮台城了!
“不行,挺住!”室辉道:“要为后面的兄弟争取时间!”
他咬住了牙齿,同时想到了后方,想到了妻儿,这一刻带来的却不是旖旎风情,而是一种舍命的勇气来!
“必须守着这里,不能让他们冲过去!”
北轮台城如果有失,北进的元帅、都督他们岂非就断了后路?一旦唐军的主力在这里战败,高昌的妻儿还如何能够保有和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