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傅牧师(1 / 2)
(一)
在韦格先生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德国科隆的一位新教华裔牧师:傅国华牧师。
傅国华老师在出任牧师之前,曾经是学中国古代文学出身的,对中国禅宗及与之相关的艺术,颇有研究,文学修养也很有境界。
我们相识后,真是一见如故,有许多的共同话题。
傅国华老师很喜欢咏诵诗歌。他经常在布道时念诗。他念诗的时候,眼神熠熠有光,声情并茂,抑扬顿挫间,有着特别的感染力。他的布道演讲,特别吸引当地的华人。
据说,他来德国前,曾在上海一所高校执教文学课,经常在课堂上满怀深情地朗诵戴望舒的《雨巷》,倾倒了广大文艺女青年。
他对丁香花格外情有独钟。
傅牧师出国已经很久了,他现在已经是别国的国籍。他一直是坚定的新教信徒,这一点是继承了他的家族传统。他一直都说:“我是有信仰的人。”他一直自豪于这一点。尽管这一点没给他的青年时代带来任何好运。尽管这一点最后导致了他的出离。
我曾专程去听过傅牧师的布道。他在布道时提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对他的一生和艺术作品,发表了长篇的评述。
当他在讲坛上说到卡夫卡临终要求亲友销毁他的作品时,他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我,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了。
就是这次流泪,让傅牧师对于我,也有了格外的注意。
傅牧师后来说:“虽然当时教堂里坐了70多位华人信徒,他们都听得入神地看着我。但只有你,是明白这个行为里面的悲怆的。”他说:“你之所以明白里面的悲怆,是因为你有着同样的感受。”我对傅牧师说:“卡夫卡这个人为什么需要写作呢?因为他需要倾诉。他为什么需要倾诉呢?因为他心中装满痛苦。他的灵魂需要一个出口。他并不指望获得理解,一切对他来说都并不值得在乎。他只是要不停地写下去,就像掉在水里的人需要不停地手脚划动才能靠近岸边。写作于他就是生命的形态。是日记、是治疗、是祈祷、是泻洪。他只需要延续,并不需要观众。”傅牧师对我的这段话,印象极为深刻,大加赞赏。
之后,他送给我一本书。他说:“作为中国人,你可能不太愿意新奉新教。但是,也许,你可以在别处找到平息内心抑郁的东西。”他送给我一本厚厚的词典一般的书《中国禅宗与东方艺术》,然后又指引我去拜读铃木大拙写禅宗与艺术的各种书籍。
傅牧师,应该是我修学禅宗的启蒙老师。
永明延寿禅师的《宗镜录》(文字极其优美的佛学概论)和《万善同归集》,也都是傅牧师推荐给我的。
(二)
到杂志社工作后,有个机会去参加慕尼黑的啤酒节。
在匆匆日程当中,我给傅牧师打了电话,正好他也在慕尼黑公干。
我们挤出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在一个装满极其笨重的老旧家具的小饭店里,他请我品尝了著名的德国咸猪肘。
第二天,我们又见了一次面。这次我请他到一家中国新移民刚开张的川菜馆吃中国饭菜。这家川菜馆开张的时间不长,但在华人中却已经非常有名,因其川菜风味还非常正宗,没有被德国口味同化的缘故。
傅牧师娶了一个罗马尼亚的太太。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地道的中国饭菜了。
他被花椒辣得满头大汗,但他开心地说:“痛快,痛快!”久别重逢的时刻总是很让人感触。我们在饭桌上谈起各种事情。
我对他担任神职这件事情,多少有点好奇。我问他平时牧师都做些什么工作。
他一一给我解释如何为教区信徒的心灵服务。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光采焕发。这让我明白为自己心中的信仰而工作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谈到了临终关怀的事情。傅牧师给我讲了很多他经历的死亡。很多痛苦的、不舍的死亡,很多不得已的撒手,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很多不平静的心情,很多徒劳无用的挣扎。
再后来,我们接着找了另一个地方喝咖啡。
在喝咖啡的时候,我问傅牧师:“那么,您目睹了这么多的死亡之后,觉得什么样的死亡才是最受神恩的死亡呢?”
傅牧师说:“是那些平静的死亡。”
傅牧师说:“人在死亡降临的时候,是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的。有些平时表现温文尔雅的人会恐惧得歇斯底里,而一些平时性情暴躁的人则可能安详镇定。”
我说:“怎么样才能实现一个平静的死亡呢?”
傅牧师说:“平静的程度取决于的炽热程度。”
他说:“我感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未竟心愿越多,没有完成的工作越多,没有实现的越多,他临死的时候就越是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