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鹤野争锋(完)(1 / 1)
一进县衙大堂,韩守信就看到韩守忠和鹤野县令吴德明以及其他几名将佐围在鹤野县城沙盘——制造沙盘是韩守忠在当初与邹振远共事时学来的高招——旁边,一个个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沙盘上,而是集中于韩守忠手里的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上。待走得近了,韩守信才看出韩守忠手里拿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周军在之前那次进攻的尾声投射进城内的劝降书。
既然是在看劝降书,那就意味着韩守忠很可能是在设法劝其他将领以及县令吴德明投降,从而为执行左相大人的计划做准备。所以,韩守信便将自己的疑问暂时藏在心底,准备看一看韩守忠下一步如何行事再做打算。
见韩守信等人进来,韩守忠连忙放下手中的劝降信,一面示意大家都坐下,一面将屋内的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去,并下令亲兵严守门户,没有自己将令不许任何人入内,而后才又重新拿起劝降信,开门见山的问道:“周军的厉害大家刚才想必都已经见识到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时间,北城城墙就被周军火炮轰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若是周军再来一次这样的轰击,估计北城城墙就会被彻底轰塌。到时候,咱们将不得不以八千弱旅对抗周军两万虎狼之师,其结果会如何,大家也应该都清楚。如今周军的劝降信已经投进城内,咱们鹤野城军民何去何从,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吧!”
虽说韩守忠既没有传阅劝降书,也没有当众宣读劝降书,可周军投射进鹤野城的劝降书不下万份,在座的官员将佐们在来到县衙大堂之前,早就通过各种方式看过,对其内容更是心知肚明——有些人的怀里甚至现在就揣着一份。所以,韩守忠那边话音一落,在座的官员将佐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尽管有几名直肠子、实心眼的将佐、校尉因为周军首次进攻半途而费,己方兵士损失亦不过两、三百人,觉得刀对刀、枪对枪自己未必会输给周军,从而在那里嚷嚷着要与周军决一死战、大不了把自己这一百多斤交待在鹤野城。可韩守信冷眼旁观却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包括那几名颟顸将佐、校尉在内,开口发表意见的人均来自辽阳援军,且都是些背景简单、没有根基的普通军官。而无论是韩守忠的亲信,还是辽阳援军副将孙德禄的心腹,亦或是县令吴德明以及他手下的那些个鹤野守将,却个个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在韩守信看来,韩守忠和吴德明虽然没有说话,可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似乎已然就降与不降达成一至,有了定计,只是觉得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并不急于抛出自己的看法。而辽阳援军副将孙德禄则明显是在观望,待在场官员、将佐就降与战分别表态后,再倒向其中实力比较强的一方。换句话说,除了那几个大咧咧、直肠子的将佐之外,屋子里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观风色、看形势,等着别人先说出“投降”这两个字,再根据大家的反应来决定是战、是降。
想明白了这一点,有秘密使命在身的韩守信便打算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毕竟,左相大人的命令必须执行,战也好、降也罢,他都要逼着韩守忠表态,哪怕这样做会令后者感到不快甚至恼怒。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决定是按计划刺杀邹振远,还是凭左相密令取韩守忠而代之,率军与周军死战到底。而恰在此时,原本老神在在,一边喝茶,一边耐心“倾听”着那几名将佐、校尉发表各自意见的韩守忠却突然抬起头,向韩守信这边望来,并隐晦的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站出来说话。于是,韩守信便再无顾忌,当即清了清嗓子,抢过话头,开始与那几名主战的将佐唱反调,主张为了城内八千守军和上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向周军献城投降。
韩守信既然开了头,他的亲信自然唯其马首是瞻,纷纷出言表示赞同。而县令吴德明以及主将韩守忠的心腹手下也紧随其后,附和韩守信的意见,并提出更多的理由与依据。随着会议的风向迅速往主降派倾斜,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副将孙德禄亦打破沉默,出言赞同献城归周。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虽然性子粗直,可那几名之前主战的将佐、校尉却也并不愚蠢。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表态主张降周,自己这边明显处于劣势,且身份地位最高的几名官员将领绝大部分都主降,自己再坚持不但不会有任何效果,搞不好还会被当成阻人活路的绊脚石给除掉,他们自然不会再固执己见,而是闭上嘴巴、退到一边,把话语权和决策权让给主降派、让给一直没有说话的主将韩守忠。
眼见主降派占了绝对上风,韩守忠也就不再保持沉默,而是适时的将话语权拿回到自己手中,“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大家的劝谏,同意献城归周。
既然已经决定降周,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要涉及到降周的方式与流程。对此,县令吴德明抢先表示虽是投降,却不能堕了大辽官员、将佐的风头。己方应当派一名身份官职适中的官员或者将佐出城,先行与城外周军联络,讲好条件、定好献城归周的时间与方式。再由己方主将韩守忠与城外周军主将当面达成协议、签字画押,而后才能行那献城归周之举。
尽管在场的部分官员、将佐觉得吴县令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没有必要,搞不好还会因此引起周军的反感与不满,进而影响献城归周之事。可在韩守忠的支持下、在吴德明的据理力争下、在韩守信的推波助澜下,这一提议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至于出城谈判的人选,则在众人一番举荐、自荐与讨论之后,落在了官职适中、能说会道、仪表堂堂、尽显大辽官员、将佐风采的辽阳援军偏将韩守信韩大将军身上。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被确定为出城谈判人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一来,自己若是坚辞不去,未免会被别人认为是贪生怕死、破坏众人献城归周大计;二来,左相的命令必须执行,而出城与周军谈判、促成双方主将见面正是执行这一命令的最关键一步。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觉得不踏实,这城韩守信都要出。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韩守信在率一众心腹随从和亲兵出城与周军谈判的同时,还是安排了几名亲信手下留在城内监视着韩守忠的一举一动,并将韩德枢的密令和信物交予这几个人。同时再三叮嘱他们,一旦韩守忠有任何异动,即刻出示左相密令和信物,斩其首级、夺其兵权,并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回城主持大局。
虽说出城之后受到了好几波周军侦骑、斥侯的盘问与检查,但凭着自己的机智与灵活,韩守信及其随行人员还是安全抵达了周军大营的营门口。在将自己的身份与此行的意图通禀进去之后不久,一名身着周军特有的花花绿绿军装、领口处的深绿领章上绣着两条银色竖线和三颗银色五角星、自称周军北伐右路军前军第三独立骑兵团团长(相当于大辽武将中指挥使级别)严盛武的周军军官便来到营门口接待了韩守信一行,并在再次确认了其身份和此行的意图后,将他们带进了周军大营。当然,在进营之前,韩守信及其随从身上的所有兵刃皆被大营门口的哨兵以安全为由予以收缴。尽管被人缴械令韩守信等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考虑到这原本就是敌我双方谈判的例行规矩,最终大家并没有为此抗争,而是老老实实的交出了兵刃。
进入周军大营之后,韩守信等人在骑兵团长严盛武的带领下一路左转右拐,最终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帐。进帐之后,严盛武说道:“韩偏将且在此稍坐,待严某去请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来与韩偏将详谈。”说完便转身出了大帐,只留下四名手持火器的军卒站在大帐门口相陪——说是相陪,可从这四人的眼神以及握持火器的方式来看,则分明是在监视或者说看押着韩守信等人。
就在韩守信和他的亲信随从在大帐之中枯坐等待那个所谓的周军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的时候,鹤野城内的韩守忠和吴德明却没有闲着。二人先是以换防为名,将由韩守信亲信所指挥的部分兵马调到城内校场待命,紧接着又以商讨献城归周之事为名,将韩守信留下监视的那几名心腹手下召到县衙之内。随后双管齐下,一方面派嫡系将领率军接管校场上的那支韩守信嫡系兵马,以防其生变;另一方面,则伏兵四出,将才跨进县衙大堂的韩守信的那几名心腹手下斩杀于当场,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韩德枢的密令与信物,当场销毁。
在平稳接管了韩守信的嫡系兵马、果断处理了韩守信的心腹手下后,随韩守忠回城的周军亲卫从怀里掏出信号枪,向天空中发射了三发代表城内一切顺利的绿色信号弹。而随着这三发绿色信号弹升空,那名消失良久的骑兵团长严盛武也回到了韩守信所在的大帐。只是,跟他一起回来的不是什么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而是一个排持枪握刀的周军悍卒。
进得大帐,严盛武便不由分说,下令将韩守信及其一众随从拖出帐外斩首祭旗。韩守信见状虽然知道自己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依然不死心的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贵军如此作为,试问日后还有那座大辽城池敢向贵军投降。”
严盛武闻言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轻蔑的说道:“韩守信啊韩守信,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吗?难道你真以为韩守忠、吴德明、孙德禄等人会为了保全韩德枢的所谓‘忠臣’之名,而置自己、家人以及鹤野城内八千守军、上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行那刺杀我军主将之计,和我大周北伐军来个玉石俱焚吗?实话告诉你,早在你率军抵抗我军佯攻之时,韩守忠便已在得到县令吴德明的全力支持后,潜出鹤野城与我家主将秘密会面。他不但将韩德枢的阴谋诡计合盘托出,而且还同意无条件将鹤野城献于大周。你来之前所进行的那场县衙大堂议事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个局,目的一是确认其他人对投降献城的态度,二是推举你为出城谈判的人选。如此,韩守忠、吴德明才能在城内毫无顾忌的大展手脚,将局面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严某没猜错的话,这会儿这几个人已经将你留在城里的亲信心腹全部除掉,顺利接管了你的嫡系人马。”
严盛武一番话在令韩守信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令其彻底绝望、万念俱灰,低下头再不说话,任由周军士卒将其拖出大帐。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八日傍晚,大周北伐右路军前军兵不血刃夺取鹤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