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蜩螗晚噪风枝稳(1 / 2)
一九六、蜩螗晚噪风枝稳
官员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的喜怒哀乐会被权势极度扭曲,越到高层越是如此。当他们有权肆无忌惮大展威风的时候,稍有忤逆,便欲杀人;而当他们处于下位有求于人时,则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可置之脑后。为了从提学使司捞出钱来,陈夔龙笑语嫣然、甚至软语相求,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孙元起的背景够硬。假如孙元起是孤家寡人,估计陈夔龙早就拉下脸面,冷语相向。
就在孙元起刚走出总督府衙的时候,从正堂屏风后转出一人来,也没和总督大人打招呼,便大喇喇地在孙元起刚坐过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陈夔龙丝毫不以为忤,喝了一口茶,便问道:“敏斋,你觉得提学使司的账目上到底有多少钱?”
这位被唤作“敏斋”的老年人名叫余肇康,湖南长沙人,是陈夔龙的同年,曾任武昌、汉阳知府,山东、江西按察使,如今赋闲在家。陈夔龙到任后,需要熟悉湖南、湖北的熟人帮忙,自然想到了这位在湖北任职十余年的湖南人,便请他出来帮忙。
余肇康捋着胡须:“既然他报出了具体账目,估计是只有那么多了。”
陈夔龙恨恨地说道:“短短三个月不到,就花了四百万两银子,真是好手段,气魄比我这个总督也不遑多让。不知他究竟是怎么花的!”
余肇康答道:“我有几个旧友在武汉各学堂任职,据他们说,今年过完年,提学使司便督促全省各学堂编造本年度财政预算,随后便依照预算足将经费额拨付至学堂。”
“用这种方法花钱,就是再来四百万也不够他花的!不过他就这么把钱撒下去,也不怕下面人贪墨?”
“据说在拨付的时候,提学使司就申明,在全年中会不定期派会计科人员明察暗访,随机抽检,一经查实,除了追回贪没赃款外,还将上奏朝廷革除功名。并且还要求学堂成立以教师、学生为主体的委员会,超过十两白银以上的大额支出都要由委员会审核后,在全校公示。当然,这些都是形式,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想捞钱,就算我大清严刑峻法、网罗森密,不是还有和珅等辈么?何况区区的提学使司!”余肇康不屑地说道。
陈夔龙手里捏着碗盖,轻轻敲击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来他这一手,是故意防着我啊!”
余肇康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谁不知道你陈庸庵一不联络新学家,二不敷衍留学生,三不延纳假名士?偏偏这位孙大人样样都犯你的忌讳,人家能不防着你么?”
陈夔龙沉吟片刻,又问:“敏斋,孙百熙刚才说他在赴任陛辞之时,皇太后曾有口谕,希望他能在湖北大力兴学,为国育才,早日建成几所和经世大学一样的学堂。这话可信否?”
“这倒丝毫不假!”余肇康笃定地答道,“我前在江西按察使任上,与江西提学使汪颂年过往甚密。这汪颂年便是与孙百熙同时陛辞的,他亲口和我说了此事,对孙百熙能获如此圣眷歆羡不已。据云,皇太后曾许诺凡与兴办学校有关的,孙百熙可以便宜行事,不必事前上奏。”
陈夔龙觉得有些棘手,旋即问道:“你的那几位朋友,对这位孙大人评价如何?”
“我的那几位旧友对他倒是颇有微词。”
“哦,为什么?”陈夔龙一下子来了精神。
余肇康道:“这位孙大人自幼在海外留学,不说经、史、子、集,恐怕便是《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完。他来湖北之后兴办的各种学堂,半数都与西学格致有关,剩下的要么是师范、要么是中小学堂,却与中学半点无涉。我那几位老友都是科举出身,对此自然啧有烦言。
“除此而外,他还规定湖北各级学堂要使用指定的课本。在此之前,各学堂都是用湖北官书局印制的教科书,这些教科书都是湖北士绅编写,虽然各有利弊,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来之后,却规定统一采用上海商务印书馆的书本,要知道这些书本绝大多数都是他孙大人编写的。据闻仅此一项收入,他每年便可获利数万金!”
陈夔龙虽然没有表态,但心中早已牢记此事。然后再问道:“那坊间对他官声有何评价?”
“此人虽然年轻,坊间官声却是极好。一来他平日持身颇正,从不聚饮冶游,也不索贿受赂。而且御下甚严,家中妻儿全都留在北京,没有带来湖北,衙门里只有三五幕僚、数名老仆而已。二来虽然身后有皇太后和寿州中堂撑腰,但他只关心学务,从来不插手任何地方事务,接人待物也算平和。有时候得空,他还会亲自到学堂给学生上上课、找老师聊聊天,吃饭也就在路边小摊上随便凑合。所以,湖北官场也有人暗地说他不知道尊卑贵贱。”
陈夔龙大有感慨地插话道:“其实,我辈士子自小便读圣贤经典,熏育既久,养性修身都很谨严。为官之后,但也不失为清官廉吏。最终名节不保者,十有七八倒是因为不肖子孙、骄妾悍奴。孙百熙年纪甚轻,子嗣尚小,又不好女色,如此一来,官声如何能不好?”
“虽说这位提学使大人平日与人为善,不过发起狠来,也让人退避三舍啊!”余肇康道。
“怎么说?”
“去年十月,提学使司普通科的科长以为他要去职,言行间便有些阳奉阴违,结果惹恼了他。他就派这位科长亲自巡视湖北各府县,调查公立中小学筹办情况,还不准告假。湖北又大、府县又多,这位倒霉的科长足足在外面跑了半年,今年三月才回到武昌,腿跑细了一圈不说,人足足老了十岁。回来之后,便借口养病递了辞呈。”
“咱们这位学台大人还真不好相与啊!有背景,又有性格,看来我要礼让他三分为好。”陈夔龙苦笑道,“那麻烦敏斋继续打探他的消息,事无巨细,汇集成文报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