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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下起了雨。
厚重的城门轧轧升起,一队黑色的重甲骑兵离开幽影城,朝着夜色中飞驰而去。
雨水滂沱,急促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声势如同雷鸣。
那些骑兵身影肃杀,漆黑的铠甲弥漫着雨水无法洗刷的血腥气。他们手持火把,猩红的火光在雨中燃烧不熄,远远望去如同漆黑荒野上蜿蜒的火蛇。
在她的梦里也有火:铺天盖地,仿佛要吞灭世界的火。
黑夜被火光映得通红,宏伟的都城在火海中坍塌燃烧,巨大的雕像在街道之间行走,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剧震。它们浑身包裹着烈焰,头颅的部位如同巨大的火盆,抓起挣扎惨叫的活人扔进自己燃烧的身体。
火雨不断从天空坠落,她坐在地上,望着周围楼宇倾塌,人们在末日来临之际四处奔逃。
到处都是刺目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太多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悲鸣和诅咒让她头痛欲裂。
奔逃的市民被士兵一刀捅穿,抱着孩子匍倒在地。
神殿的祭司被砍下头颅,从高高的台阶滚落下去。
密密麻麻钉在尖桩上的焦黑尸体,颤抖着张口枯涸的嘴巴。
「……吾等一族的敌人……」
「可恨的……穿刺公梅瑟莫啊……」
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污浊的血液流淌下来。
「……你注定不得好死……」
「注定……永受折磨!」
咕咚一声,祭司的头颅滚下台阶,落到她面前。
火海依然在周围熊熊燃烧,一种寒冷的寂静包围过来,隔绝了世间其他声息。
那个头颅长着扭曲盘旋的角,双眼的位置被角穿透。明明不可能视物,也不可能还拥有气息,当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对着她的时候,她却诡异地拥有了被注视的感觉。
被砍下头颅的前一刻,它嘴角微弯,分明在笑。
时隔千年,那血肉模糊的脸仿佛捕捉到她的位置,朝她露出了宁静的微笑。
她冷汗涔涔地梦中惊醒。昏暗柔软的光线透过床帐落进来,和狰狞残忍的梦境不同,现实烛光静稳,寝殿内飘浮着安神的熏香。
“……怎么了?”梅瑟莫的声音从近处传来。身着铠甲和斗篷的半神守在床畔,那是她入睡前的请求,此时他正低头望着自己,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床上的她笼罩在内。
她试着开口,声音干涩无比:“梅瑟莫……先生?”
她神情仍有些恍惚,似是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那个身影停顿片刻,低声说:“我在。”
梅瑟莫嗓音微哑,气音如蛇。有什么奇异的情绪在他喉咙深处涌动,让他刹那间流露出蛇一般的特质。但他保持着距离,克制着自己,始终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拉住猩红斗篷边沿的一角。
带翼蛇看了过来。它看看她,然后又看看梅瑟莫,随即收起翅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说,“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梅瑟莫的表情好像空白了片刻。他似乎从未收到过这种请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带翼蛇在背后用脑袋拱了他一下。见他没反应,又更加用力地拱了一下。
高大的半神俯下身,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触到苍白的皮肤时,梅瑟莫毫无预兆地颤了颤,气息一下变得有些不稳。
他抑住那奇怪的声音,用钢铁般的意志力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畔,任她轻轻描摹自己的五官。
她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像眼盲的人在谨慎地透过触觉判断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她用手指碰了碰他垂下的眼睫,指尖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到紧抿的薄唇。
指腹碰到柔软的唇瓣纯属无意,梅瑟莫的喉结动了一下,如同渴水之人一般,下意识想咬住她的指尖。她抬起眼帘时,正好撞入那蛇一般的金色竖瞳。
梦里,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立在火海高处,睥睨世间的眼神冷酷无比。
「……暴君!」那些梦中的声音如此咒骂他。
用火屠城、残酷无情的暴君。
“……莱拉。”现实里呼唤她的声音低哑柔软,喉咙仿佛被奇异的火灼烧着,念出她的名字时染着颤意。
如同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两人的呼吸声不知何时靠得极近。她清晰地看见梅瑟莫神情中闪过挣扎之色,那一刻他就像饥饿了许久的蛇,连影子都想缠上来。
她的指腹停在柔软的薄唇上,指背已经抵上自己的嘴唇,温热的呼吸声填满了指缝,一种奇怪的期待或是预感,让她如同被蛇绞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苍白宽大的手掌,圈住自己的手腕时,喉咙里的呼吸声忽然下陷。
但是——
“……够了。”
梅瑟莫移开她的手,起身坐了起来。他强迫自己背过身,肩膀处的肌肉僵硬紧绷。
“快睡。”他语气生硬地劝她。
但她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她侧着身,床帐滑落一半。烛光透过柔软的帐幔,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梅瑟莫坐在床畔的背影。
外面在下雨,雨声在夜色里喧嚣又静谧。昏黄的烛光氤氲开来,她听见自己说:“我睡不着。”
“……”
“温戈给我留了作业。”她道,“他让我试着朗读,但那些读物的词句太复杂,我看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