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石血战(下)(1 / 2)
晨光初绽,深蓝的天幕慢慢的褪下,在遥远的东方,那抹艳丽的晨曦正开始点染大地,一点点的,顺着深沉的天幕移开,逐一占据着天空的位置,有若蚕食,虽然开始很轻微,但不到一会儿,整个天空就迎来了火红的朝阳,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没有春日的和暖,也没有夏日的暴烈,晚秋的朝阳是温煦的,也是柔和的,落在坚守阵地的战士身上,犹如给他们镶了一层金边,让他们越发显得威武不凡,犹如天兵,让人望之胆寒。只有几只似乎搞不清楚状况的飞鸟在他们眼前飞过,不时在枝头停下脚步,昂着头,抖抖翅膀,偶尔还会卖弄几声它们难听的声音,让耸立的战士不悦的皱皱眉头,对其投去厌恶的目光。
“咚……”激昂的鼓声击碎了清晨的宁静,白石山山口顿时响起一片兵甲摩擦的声音,原本还在阵地前逗留的飞鸟犹如接到号令一般,迅速的飞上天空,盘旋了几圈,飞向远处。而刚从阵地上爬起来的战士抖抖身上的露水,无可奈何的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昨天白等了一夜,预料中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反到是后方炮火喧天,看样子战况激烈,这次又是让后面的兄弟露脸了。
“快点,别他妈的像死了老娘的,都给老子精神点!”几声粗暴的呵斥声,让这些脸带羡慕,精神不佳的战士神情一紧,有些敬畏的看了看呵斥的将领,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加快步伐进入撤离的队列,向着白石山山口撤去。
耿浩明站在白石山口的左峰上,看着脚下鱼贯而入的士兵,脸上也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昨天就接到后方的战报,知道前来偷袭的二万人被李平指挥的宋军全歼,这个战果让他羡慕之余,也渴望山口外的蒙古人也来个自投罗网,让他的重步营好一雪前耻,可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对面的蒙古人动也没动,完全没有配合对方作战的意图,这让他又惑又疑,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这方出了问题,让蒙古人预先察觉到自己一方的计划。
不过,到了此刻,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猜测中的蒙古人没有来,他的伏击计划都已经失败,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收拢部队,做好应战的准备。
这也是他现在能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不知谁嘟哝了一声,让耿浩明和山上的将领望向北方,那里正是蒙古人扎营的地方,此刻那里正翻腾起不同寻常的灰尘。
“好像有点不对,派出侦骑了吗?”耿浩明迅即的问道。
“派了,一共五十人,天还没亮就出发了!”一名似乎是负责此事的将领回答道。
耿浩明接过副手递过来的望远镜,放在眼前看了片刻,突然面色变了变,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嘴唇抿了抿,片刻之后才低沉的命令道:“让下面的兄弟快点,半注香时间内不到指定的阵地,军法从事!”
“是!”一名传令兵马上转身去传达命令,其余将领有些不解的看着耿浩明,期待他的解释。
“让开,让开!”一名连马匹上都是汗水的侦骑大声吆喝而来,迅速的冲到耿浩明帅旗所在,一路小跑的冲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对耿浩明大声报告道,“回禀将军,北方,西北方发现大量的难民,他们正向我方阵地而来!”
这个消息让山上的众位将领有些意外的互视了一眼,耿浩明沉着的问道:“有多少人?可否发现蒙古人混杂其间?”
这名侦察兵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因为人数太多,属下一时估算不出他们的具体人数,但以他们所占方位来看,应该不下于万人,而且多是妇孺老人以及孩童!至于蒙古人却不见踪迹,属下猜测,就算里面混杂有蒙古人,也应该不多才是,因为难民里面几乎没有多少青壮。”
这么多难民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蒙古人针对自己一方所做的布置,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耿浩明的脸抽搐了片刻,低声命令道:“让部队作好应战的准备,不得命令,不能攻击!诸将回归本队执行命令!”
“是!”耿浩明身边的将领马上散去,山口下大军的行动蓦然加快起来。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近了,越来越近,近的让战士不用费劲就可以看到这些脚步蹒跚,满脸哀愁的人群都是些妇孺和老人,他们慢慢的向着白石山口而来,逐渐的逼近阵地的警戒线,前排的弓弩手几次举起强弩,又几次放下。
这些老人妇孺是如此无助和哀怜,他们的脸上写满无奈和乞求,他们的脚步是如此沉重,队伍中的哭喊和哀求充斥着整个天地,不住的在战士心间回荡,触动他们的心底,融化他们已经冷硬的心灵。
白发苍苍的老人多像家中翘首盼望的父母,被母亲抱着怀中哭喊的小孩就如同是家中正等待自己回去的妻儿,如此情景,就算是在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心生颤抖,握着兵器的手少了以往的坚定,多了几分犹豫和彷徨。
参军这么多年,经历了数次大战,这些战士绝对无愧于精锐之名,他们可以坦然面对生死,也可以经历任何艰苦的大战,甚至让他们用生命去开辟胜利,他们也可以义无返顾,他们坚定忠诚的心无庸怀疑,他们冷酷顽强的精神也不需要猜测,但在这一刻,他们犹豫了,他们彷徨了,他们甚至有了放弃的念头。
无论他们有多勇敢,多么善战,但他们同样还是人,他们可以狠心杀死那些拿着简陋兵器的奴隶兵,也可以忍心杀死那些帮助蒙古人的俘虏,可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这些老幼妇孺,他们下不了这个决心,犹豫无助的目光看向山坡上帅旗,希望他们的统帅可以给予他们答案,让他们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密密麻麻,放眼望去都是这些百姓,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人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四五万人。
用百姓做盾牌,不是战场上的新鲜事,但如同眼前这样,竟然用数万老弱妇孺做开路先锋,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就算是和金国西夏交锋最激烈的时候,双方也没有动用如此惨烈,而又卑鄙的手段,这种做法实在是天理不容。
这些都落在耿浩明的眼中,他的脸颊不住的鼓动,牙齿格格作响,双眼内有着不可遏制的怒火,脸色涨红,继而发青,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结实的胸膛不住的起伏,愤怒像烈火一样在心中燃烧,越来越烈。
他见到了这一生在战场上见过的最卑鄙无耻的情形,他此刻的心情就如同一只被困住,即将陷入绝境的狮子,有种想将眼前撕碎的冲动,心中有着最为猛烈的愤怒和憎恨,如果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出现一个蒙古人,他一定会生吃了他,而且还要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现在在他视线内并没有蒙古人,只有越来越近的老人和妇孺,他们虽然行动的缓慢,但他们终归会走过来,走到白石山口,直接冲击自己的阵地。
耿浩明的右手紧握成拳,继而又松开,再握再松,如是五次之后,他终于缓缓将手举了起来,双眼望定队伍前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他的手颤抖起来,迟迟放不下来。
“将军,或许他们只是逃难过来的,并不一定是蒙古人的计谋,我们可以将他们放进来,然后派人监管他们,相信不会造成什么麻烦!”
耿浩明的注意力被副手这席话稍稍转移,嘴唇动了动,带着冰寒而又无奈的声调:“你见过难民中只有老人和妇孺的吗?”
副手的脸抽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一言不发的退到一边,眼中流露出怜悯和愤恨。
“放!”
带着绝望,带着怒火,耿浩明的手终于狠狠的挥下。
稀疏的弩箭从天而降,正踉踉跄跄前进的老幼妇孺被射倒了一大片,犹如一根被绷紧的钢丝蓦然断裂,白发苍苍的老人,凄凉无助的母亲,还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孩童,都被眼前的鲜血刺激的尖叫狂号起来。
他们无助的悲号,呼天抢地,四散而跑,不少人甚至想往回跑,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又被逼了回来,向着宋军阵地冲去,带着绝望的咒骂,死亡的哀号,狠狠的冲向白石山口的宋军阵地。
这些可怜的人,他们并非是战士,他们只是一些不能保护自己的弱小,可他们却处身在最残酷无情的战场,在这个不能容忍弱小存在的地方,他们的命运根本就不能保障。
中箭倒地的老人悲愤的望着天空,空洞死寂的双眼似乎正在责问苍天,这到底是为什么?失去母亲的孩子不知所措的站在战场上哭喊,不住的摇晃着倒在地上的母亲,可是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多的鲜血和尸体,还有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弩箭。
慌乱惊恐的人群不住的有人倒地,刺目的鲜血慢慢的汇聚成一条浅浅的血河,河水每一次的流动就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消失。一具具的尸体遮盖住原本的大地,鲜血又一次的染红泥土,已经变成暗红的土地,再一次的接受了鲜血的浇灌。
曾经有人说过,美丽的鲜花下往往埋有悲惨的尸骸。也许这个传说是真的,被如此多的鲜血浇灌,鲜花怎能不美丽?
面对如此悲惨的杀戮,宋军战士的心灵受到了不能想像的重创,当看到一个和自己父母相仿的老人被自己射杀,当亲眼目睹自己将一对母子钉在了地上,当发现一个垂死的孩子正凄惨的爬向一边,意图躲避无处不在的弩箭时,这些战士的心灵再也忍受不住。
不知是谁第一个停的手,总之,射向这些老幼妇孺的弩箭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疏,到了后来,甚至只有寥寥的数支。
没有军官呵斥他们的战士,也没有将领下令惩处军官,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些向山口狂涌而来的老弱,少了阻拦的他们,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通知师将军,末将无能,辜负他的期望了!”
耿浩明神色木然的将传令兵谴走,冷冷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妇孺老幼,心头竟然是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