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四十八 贤良寺内话春秋(上)(2 / 2)
“不碍事”,张佩纶轻描淡写的就将任令羽刚刚对他的视若无睹揭了过去,他打量了下任令羽,见后者还是那日自己在水师学堂见过的那身不伦不类打扮,不由得打趣道:“这身衣服倒还当真精干,还有……”,张佩纶笑道:“想不到治明你入中堂门下不过数日,这趟子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
任令羽只淡淡一笑算是回应,走趟子自然不是李鸿章的专利,但张佩纶如此说摆明了是要进一步拉近自己与李鸿章及北洋的关系,那最好的措置自然是顺水推舟。
“好了……”,张佩纶略一沉吟,已是换了副庄重神色,“随我走吧,中堂大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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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已经在贤良寺西跨院的正房里等了许久了,老年人不耐热,而这正房又罕有的门窗紧闭,故而在屋子的四角里都各放了一大盆冰,在加上窗棂子上透过的清幽月光,竟把个正房里面搞得个广寒宫似的,让刚从外面进来的任令羽竟立时打了个寒颤。
“治明来了?坐。”,见任令羽和张佩纶进的屋来,李鸿章一指对面的两把椅子,“还有幼樵,一同坐。”
“是!”,任令羽依师生礼数向李鸿章施了一礼,随即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略打量了下李鸿章――身上已是换了身蓝截布的长衫,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落落,而右手上则万年不变的端着那个青花痰盂,只脸上些许的倦色,微微透出了些舟车劳顿后的疲惫。
“来,幼樵”,没和二人过多寒暄,见张、任二人都已坐定,李鸿章便指了指桌上的那幅卷轴:“你离得近,把它展开喽。”
“是”,张佩纶依言起身,将桌子上那副卷轴缓缓打开,又取了镇纸压住四角,而任令羽的一双眼也立时睁大了起来,这竟是一份相当精确的世界地图?
“这份《坤舆万国全图》还是光绪十一年‘定、镇、济’自德意志归国时,由李丹崖着人校译后一并送过来的。”,李鸿章抬起已经生了老人斑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这幅已经略显沧桑的地图,继续道:“如今其图尚在,其书亦成,独独丹崖却已不在人世……”
老人的声音渐趋低沉,直至嘎然而止。而一旁的张、任二人也随之默然――李凤苞这位任令羽的水师学堂前任因所谓购买“定、镇”两铁甲和“济远”号穹甲快船时收受贿赂的传闻而备遭所谓“清流”弹劾,虽经李鸿章一力回护,但最后仍是因劾章不断而被革职,孑然一身返回故里,最后在四年前郁郁而终。
今日是光绪十七年的五月二十,而李凤苞的忌日则是六月十八,睹物思人,又是其忌日将近,李鸿章一时触动情肠,却也是情理之中。
“丹崖若地下有知,晓得中堂此时仍对其牵挂不已,怕也能含笑九泉了。”,见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窒,张佩纶急忙打起了圆场,而他话音方落,却听得旁边一个清朗的男声已是冷冷的道:“含笑九泉?若丹崖先生在地下知道朝廷刚欲听了那翁师傅之言而让我北洋海军停购船舰两年,怕只能是死不瞑目!”
说话的自然是任令羽,他自幼年读史起就对翁同?为首的这帮所谓“南清流”殊少好感,此时自然更不会为其稍存体面。
“好了,”,见张佩纶脸上已满是尴尬,李鸿章恰到好处的抬了抬手,算是帮自己的女婿解了围,他随即转向任令羽:“治明,激愤之言在我这里说说便罢,出了这贤良寺的门,还是要管好你的这张嘴,切莫图一时痛快,以至祸从口出!记住喽,这里是京师,不是天津!”
“是,学生谨遵老师教诲。”,李鸿章说道最后,声色见已略见严厉,而任令羽也很知趣的低眉敛目,摆足了弟子受教的架势。
“嗯!”,见任领域如此乖巧,李鸿章的气也立时顺了些,“你有才华,但毕竟年少气盛,老夫转送你的‘修身’二字,还需牢记……好了,说正题。”
“治明……”,李鸿章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犹疑,他又低头思忖了片刻后,方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道:“你昨日对老夫说,我大清可效春秋时诸国争霸之吴国……”
任令羽浑身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他霍得抬头,黑??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李鸿章,却听得后者低沉的声音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依你之见,这我可倚为助力的晋国、及我欲借晋国之势力而必与之角力的楚国……”
李鸿章的一双眼睛里幽幽的透出森冷的光,“还有……那十年积聚十年教训后以三千越甲而吞吴的越国,又各自是哪一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