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2)
七月多雨,早上还是风和日丽,上午便起了风,至晌午天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不多时,江上乌云卷集,下方黑水滚滚,雷声轰隆而至。
天沉地暗,牙旗猎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四十里苍江对岸的广陵,瓢泼大雨已在头顶。校场上的兵勇纷纷回到棚下避雨,却见江畔仍有二人当风而立。
那玄衣男子肩宽背阔,身量极高,有百战百胜之能、万夫莫敌之勇,正是他们的将军李勖,而那白衣小子则鹤势螂形、面若好女,乃是谢太傅之子,自秦淮河畔乌衣巷而来的三十九郎谢候。
谋士温衡也随众兵士一道向着这郎舅二人望来,眼见天地之中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不由好奇此刻这二人心中所想可在一处。
谢候见惯了会稽的山明水秀,乍见京口乱云激流,不由为这番雄奇壮美之景所震,只恨此刻无笔墨在手,不能立刻将这方风云奇绝铺染到锦绣之上。
“山河壮阔,如何不令人生出丹青之意!”
可是身旁高大的男子却像是不解他这番风雅,只是袖手于长风之中,沉默地凭江北望。江风将他宽阔的额头吹出了一道浅浅的川字纹路,两道浓黑的剑眉出鞘,似乎被激出了平日里深深隐藏的杀气。
谢候心神一震,忽然发现了身边这位昂藏伟丈夫身上迥异于衣冠子弟的雄壮之美。
“好一股东南风啊!”
温衡笑着走上前来,为二人各递上一只雨笠,“谢郎君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谢候闻言,方才注意到面前的江水滚滚而去的方向乃是西北,面对这不尽长江,自己方才想的是景色雄浑、人物丰美,而姐夫想的……大概是中原父老,故国失地。怪不得他方才不接话,只怕是在心中耻笑士族子弟只知附庸风雅、不问百姓疾苦了。
果然,李勖接过雨笠,边走边道:“温先生知我!”
谢候暗暗惭愧,一路沉默跟随进入室内。此处十几间简易棚室乃是临时修建的军府,正中一间宽敞明堂归于李勖,其余则归温衡和几个校尉做簿记指挥之所。
谢候这几日都在此处学骑射,李勖便命人辟出一间给他做临时歇息之地,他日日来此,已经与几位校尉都混了个面熟,方才一路走来时粗略看去,却发现似乎是少了一人。
步入堂中,温衡袖中抽出一本卯册,翻开最近一页,呈递到李勖面前。
谢候在侧,看见那卯册上“赵化吉”三字之后圈了个大大的“病”字,再往前看,这病假却已经请了不止一次,而是密密麻麻、几乎隔日一病了。
按李勖帐下军规,三次无故缺操,棍五十。赵化吉早就攒够了两次,只为钻军规的空子,于是便频繁记病。
卯官何尝不知他这鬼把戏,奈何他是赵勇之侄,又与主将沾亲,是以拿他没办法,只能他说如何记便如何记。
李勖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帐下四部兵马,唯有赵化吉带的丁部松弛懈怠,部众屡屡犯禁、屡教不改。
这些人原都是赵化吉之父赵武的亲兵,赵武懦弱怯战,贻误战机,致使大军深陷敌围,自己也被长生道所杀。赵化吉倒是比他的先君勇武,可惜徒有斗狠之能,而无将兵之才,率领一众人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被叛军打得稀里哗啦。赵勇无奈之下,只得命这只队伍就近归李勖调遣。
这个命令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到战事平定之后,赵武的人马还是要由赵化吉统领,而赵化吉与李勖依旧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然而,浙东大捷之后,李勖因骁勇善战横空出世,被封为建武将军,这是朝廷敕封的正儿八经的四品武官,而赵化吉这个“校尉”充其量只是赵勇的私人属官,从名义上就矮了李勖一大截。
这还只是名,若论真本事,二者更是天差地别。
李勖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队主,手下只有百十来人,几年的仗下来,手下人马越打越多,如今已有五千之众;而赵化吉父子硬生生将三千多人打剩了一千,若非李勖施以援手,只怕这剩下的一千人也会凋落殆尽。
名实两败,是故,赵化吉归于李勖帐下已成定局。
可话虽如此,李勖想要的却并不是松散的乌合之众,而是一只凝心向力的坚锐之师。赵化吉虽不能成事,却可利用身份坏事,他不满李勖整顿军纪、操练人马,带头犯规,明里暗里不服管教,导致旧部兵士有样学样,有恃无恐。如此影响恶劣,已是非整治不可。
温衡今日递上卯册,便是暗示李勖该到了出手整治的时机。
谢候对赵家人自然没有好感,只是北府军如今的主子仍是赵勇,因此他也很好奇姐夫会如何处理此事。
说话之间,大雨瓢泼而至,滚珠一般敲打在窗上,前方江面已是惊涛翻墨,白浪跳珠。
李勖收回目光,合上卯册,淡淡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