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腻桃淤痕(2 / 2)
日光斜探,爬入双目,在眼前烧出一片明红色。
卫常在眉头轻蹙,手下意识遮到眼上,缓缓起身,披散的长发滑至身前,俊秀的眉眼半睁,乌眸冷如山中雪,浑然一个冰做的美人。
他在屋内扫视一圈,眸光落在那个趴在桌边睡着的身影上,这才回想起昨日发生之事。
桌边趴着的身影微动,她揉着眼睛抬头,看到他醒后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笑开。
“卫师兄,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不枉我在这里守了一晚!”
卫常在微垂眼眸,道谢:“麻烦师妹了。”
秋瞳跑到他床边,立即摇头:“若不是师兄护着,我们说不准还没出幽谷,应该的——”
“她呢。”
秋瞳眼神微凝,但只是瞬间,她唇边依旧带着笑,看起来灵动狡黠:“啊,你是说林师姐?她在芳草堂医治过后便回舍馆休息了。”
卫常在看着她,沉默一会儿后开口:“她可有事?”
“和师兄一般,也是力竭而已。”秋瞳想了一下,头微偏,一派娇憨,“师兄,不如我们去看看师姐?”
卫常在点了点头,掀开被子,撑着床沿起身:“早课时辰,她应当醒了。”
“我陪师兄一起!”秋瞳小跑到桌边,端起一盘嫣红的脆桃,“这桃是其他师兄姐送来慰问的,十分脆甜,带些给师姐罢。”
瓷盘盘面交缠着一段红釉桃枝,枝上桃瓣丰润,栩栩如生。
卫常在点头:“有劳。”
“师兄不必客气,太见外了。”秋瞳将那些脆桃都摆放到瓷盘上,一手端桃,一手欲搀扶卫常在,却被他拦下。
“我只是力竭,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秋瞳一怔,随即笑着收回手:“师兄,等我境界再高些,下次再探幽谷,一定像林师姐一般,将它们打得满地找牙!”
卫常在看她一眼:“你还要勤加修炼。”
秋瞳抬头看他,随后吃瘪一般故作丧气:“师兄,别看不起我,小人物也有大梦想!过几个月我就破境了也说不准。”
“这么肯定?”卫常在不知想起什么,只回答,“那几月后再看罢。”
两人行在廊下,一言一语,有来有往,好似相谈甚欢,一路上遇到不少同门弟子,他们一边向卫常在问礼,一边忍不住瞟向一侧的少女。
大家心知肚明,这门婚事的确要黄了。
卫常在向来不在意这些目光,秋瞳心思也不在此处,她咬唇思忖许久,才轻声问出:“师兄,过几日便是师姐的生辰了,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卫常在面色无异,只道:“尚未。”
秋瞳有些惊讶:“师兄,连我都备了一份大礼,你不送,师姐可是会伤心的。”
卫常在没有回答,秋瞳却也没有追问,只看着盘中粉桃,指尖摩挲着瓷沿,在四周散学弟子的吵闹声中,更轻地问了出来。
“师兄,昨日为何先救我?”
卫常在依旧无言,他走在秋瞳身侧,身姿挺拔,侧颜上勾着微光,乌发用玉簪半挽,一派仙姿。
她捏着瓷盘的指尖微白,想到昨日那句模糊的话语,胸腔之物跳跃便愈发欢快,她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两人并肩而行许久,直到转过回廊时,她听到了同样的回答。
“你不能出事。”
心中雀跃骤停,却又在下一刻猛烈敲击起来,鼓点急切,敲得她脸颊散热,耳廓染霞。
上一世,那时她和卫常在确定心意不久,在一起游历途中,他就护着她,说了这句话。
他说:“秋瞳,别怕,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秋瞳举起桃子遮住弯起的唇角,却没挡住含笑的双眸,她含糊问道:“那师姐呢。”
卫常在这次未再停顿:“你们不一样。以她的能力,那藤兽她杀得的。”
片刻后,他又道:“秋瞳,你天资不差,即便没有她那般勤勉,定然也会大成,不必日日去问她如何练剑。”
秋瞳点头如捣蒜,满眼坚定:“师兄,我一定会努力的!”
这一世她一定会努力修行,好配上卫常在这个天之骄子,让他的师长同门再无话可说,无可反对!
***
舍馆内四通八达,廊腰缦回,一模一样的舍阁林立左右,令人眼花缭乱,若不常来,定然寻不到住所。
可卫常在走得十分熟稔。
到了林斐然房前,他挽袖屈指敲了三声便再未动作,但屋内并无回应。
他又抬手敲了三声,眸光没有半分波动,不像是来看病人,倒像是例行检查的督官。
“师兄,你不开口,师姐怎么知道谁在敲门?”秋瞳疑惑道。
“她知道。”
他只是这么回答。
笃笃笃,又是三声,卫常在眼神平静,没有半分急躁,大有对方不开口,他就能一直敲下去的势头。
良久,里面传来一声轻叹:“进来罢。”
林斐然再装不成鹌鹑,索性把蒙头的被子掀开,起身靠着床栏。
吱呀一声,屋外凉风趁势吹入,转瞬又被挡在门外。
“师姐,你还好吗?”秋瞳从卫常在身后探出头,又端出一盘春桃,直奔林斐然床侧而来,“这桃可甜了,你一定要尝尝!”
林斐然本不想说话,但秋瞳热情,她也不好回绝,便接道:“多谢师妹。”
秋瞳摆摆手:“这都是其他同门送去看望卫师兄的,师姐还是谢谢师兄吧。”
林斐然顿了一瞬,没有言语。
秋瞳确实是随口回答,但一注意到林斐然这里十分冷清,便意识到至今还未有人来看她,心下一时有些尴尬,可想到这人是林斐然,她便假装无事发生。
卫常在比秋瞳先进门,却落后她几步,只慢慢行至床边,拖了一张凳子坐下,静默不语。
林斐然没抬头,只看着秋瞳削桃。
卫常在还记得,林斐然以前并不像现在这般内敛,她对修行之路畅想很多,也极有信心,还说要带他一登天人归一。
那时的林斐然虽然不善和生人交谈,但在熟人面前却总是昂首挺胸的,说话也颇像小大人,有种内敛的淘气。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卫常在视线静默,他其实没想过要说什么,也没打算说什么,只是来看她。
屋内一时只有秋瞳削桃的声音,沙沙沙——
“卫常在,我们将婚约解了吧。”
秋瞳削桃的手一歪,锋利的刃沿在指尖拉出一条短痕,顷刻间沁出血珠,手中滑腻的桃也落了下去,将木地板砸得梆梆响。
他静静看着她,就连吹入的风也粘滞四周,他再次开口,咬字清晰,似是要她也像他这般,把方才那话一字一句吐出。
“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她也一字一句回答,不避不闪地看着他,“我说,我要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