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聪明捕快贪功丧命 仁义寨主设宴惜别(1 / 2)
捕快队长得出姚芷萱就在潜龙山上的判断后,立刻命令两个州府派来增援的骑兵回小镇报信,他和十个乡勇原地警戒等待支援。
两名骑兵快马加鞭,回去报信。他俩干劲十足,要知道,把好消息带给长官,长官一高兴,兴许就赏给他们几十两银子。至于通缉唐玉生的五千两悬赏,那只是个大饼,就算抓到了人也轮不到他们分到几个钱,功劳全都是上面的。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马蹄扬起来的沙尘都带着春风一样的幸福。很快两个骑兵就消失在远处路口。
捕快队长看二人走远,对乡勇们喊道:“弟兄们,抄上家伙,跟我上山!”
“为何?不是说原地待命吗?”
捕快队长拔出刀来,笑道:“你以为凤潭县衙里能拿出五千两赏银?还是赵知县自己出钱抓凶手?”
“啊!难道耍了老子!”乡勇们骂骂咧咧。
“放心吧,赏银是真的,没有耍兄弟们。”捕快队长在腿上擦了擦刀刃,雪白的刀身照出他半边贪婪的笑脸,“但是赏银不是县里出的。爷有靠谱消息,这笔钱是杭州知府出的。他是臧县尉老爷的亲哥。臧家太夫人得到消息,当场哭昏了过去。知府老爷是大孝子,连夜派人来了凤潭。实话告诉你们,谁把凶手送到臧知府手里,谁就拿五千两雪花官银!”
乡勇们听了这话,不由得吞咽口水。五千两呀!
“不过,”捕快队长又说,“这次抓人出动了很多人。我们巡捕房的人几乎都来了,还有凤潭城防和冯州团练的兵。虽然兵马都归杨捕头节制,但实际上是三股麻绳儿捻成的。兵老爷的胃口,你们觉得要多少银子填?”
众人愤愤道:“那些兵油子是喂不饱的恶狗!”
“没错。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到时候拿到了唐玉生,咱们这麻绳儿马上就分成三股。咱们这份赏银,自然是赵知县拿大头,杨捕头拿小头,落到咱们兄弟嘴里的,有口汤就不错啦!这口汤也不容易,巡捕房要分,别的丁勇也要分,算算,你能拿几个子儿?”
众人愤愤x2:“干他妈的,老子们玩儿命,他们好吃好喝,拿的银子还多!”
“没错!没错!”捕快队长宛如一个传销头目,当然湛朝的商业模式还没有进化出完整的传销,“赏钱在臧知府手里,咱们拿到唐玉生和那淫妇,五千两全是你我兄弟的!我只要两千,你们一人三百两!三百两呐!在凤潭,三百两银子,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也攒不下来!”
“乌拉!”乡勇们欢呼道。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得喊出了俄语。
“上山!”一声令下,十一匹马撒开蹄子奔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然而这蹄子只撒开了一小会。山路崎岖曲折,有些地方不得不下马徐行。一个眼尖的丁勇忽然发现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片浅绿色的布。捕快队长接过来一看,破布边缘很干净,是不久前被荆棘刮下来的。他又闻了闻,大喜:“这是女人的衣服,有股香味,他们俩就在前面!”
这个消息好像一剂强心针,当然,是针灸的针……总之乡勇们士气大振,好像那片衣服残片上印着五千两官银,还盖着江南钱庄的大红印章!他们沿着灌木的缝隙往前走,扎人的草叶和蚊虫叮咬宛如轻柔的抚摸和妩媚的诱惑。往前几十步,又有一片破布。队伍后边的人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山下的村庄了。
一道尺余宽的小涧横在前方,捕快队长在这里找到了第三片碎布。正当他蹲下身去捡时,猛然觉得不对劲。小涧两旁土地湿润,上面还有一些小兽的足迹,可唯独没有人的脚印!这些破布是被人故意挂在荆棘上的!他连忙转身,高喊撤退。但这撤退并没有喊出来,在他发出声音的前一瞬,丛林的树上一声弦振,利箭破空而来,准确扎进捕快队长的脖子左侧。他痛苦地捂着脖子,身上已经失去力气,鲜血喷涌而出。
乡勇们大乱,手忙脚乱地爬上马,慌里慌张掉转马头就往回跑。有些手脚慢的,被推倒或者撞倒在一旁的荆棘丛里,吓尿了裤子。他们爬起来,顾不得扎在身上的木刺,屁滚尿流地逃窜。林中潜伏的杀手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怎么,直到最笨的一个乡勇跑掉,也没有射出第二支箭。
天坑山寨里,唐玉生等三人被松了绑,和寨主一同坐在一间宽大木屋里喝茶。傅毕诚给三人编了个假身份,寨主也没有深究。只是那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泡的,又苦又涩,姚芷萱不敢喝。唐玉生说要动手刚才就没命了,放心喝吧,没有下毒,完全就是这帮蠢贼太穷买不起茶叶。
傅毕诚已经帮唐玉生拔出了肩膀上那支箭,缝合伤口,抹了一些低端草药,并缠上绷带——绷带是姚芷萱的一条裙子撕成的,至于为什么撕女人的衣物,原因很简单,她的衣服是新买的,还算干净。而草药是寨主提供的,傅毕诚闻了闻那草药,放一片在嘴里嚼,说可以应付一下,但要及时换正经金疮药。
姚芷萱脸上挂了彩,又害怕又生气,紧挨着唐玉生坐下,膝盖上横着唐玉生的短刀。傅毕诚洗完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叹口气对唐玉生说:“不是他们买不起茶叶,而是贫苦百姓喝的茶就是这种味道。”
唐玉生沉吟不语。仔细想来,他从小在大农户家长大,喝的茶虽然不是珍品,至少滋味正常。离家赶考之后,更是数年没有回过村里。哪怕是他在铁厂和劳工们一同生活的时候……噢,莫德那个混账,给工人喝的茶叶倒还算正常,只不过一大锅水里头只飘着可怜的几十片叶子,和白水没有区别。
寨主问道:“这位先生不像是寻常百姓。”
傅毕诚温和地笑着说:“我游历四方,常常给百姓看病,他们招待我的茶叶,和贵寨差不多。”傅毕诚对寨主很有兴趣,此人衣着、肤貌和寻常农民无异,但他骨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寨主总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和他交谈时,那双长眼炯炯直视着你,似乎在认真温和地倾听,又似乎在分辨你话里的破绽。
“你给他拔箭的手法,和你尝草药的样子,不是普通的乡野大夫。你的手艺,去城里给达官贵人,厂主大商做私医,不仅薪资丰厚,而且免了我们这山野村夫的风吹日晒。为什么呢?”寨主的目光直直逼来。
“人各有志。”傅毕诚微笑道。他转身出门,给那些山贼们查看伤势,当然也没什么伤势,只是山贼们长期营养不良,在山里又免不了接触些毒虫脏水,大多有些毛病。傅毕诚很耐心,还给那个打了他耳光的山贼拔掉一颗蛀牙。那山贼扑通跪下,磕头如啄米,声泪俱下,涕泪横流。
“鸡汤来喽!”
中午时分,寨主为他们设下了最高规格的晚宴——杀了只鸡,炖了锅鸡汤,又摸了十几条小鱼,除此之外桌子上全是些竹笋红薯菜叶,再没有一点荤腥。二十多个山贼闻到鸡汤味道,肚子忍不住叫起来。但寨主不点头,他们都强忍着不动。唐玉生看在眼里,不禁佩服寨主的威望。
“山寨穷苦,只有这些东西,见笑了。”寨主亲自为傅毕诚盛一碗鸡汤,又用小刀切下一条腿放到傅毕诚碗里,这是答谢傅毕诚给他们看病。又切一条腿给姚芷萱,道声得罪。唐玉生则分到一只鸡翅,另一只鸡翅放在寨主旁边的碗里,但座位上没有人,似乎是给谁留着的。三人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饭,啃一口,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极了。
然后寨主把那只鸡捞出来,放在盘里,往旁边一推:“分吧。”众山贼便一个接一个地切下一块鸡肉在碗里,狼吞虎咽似乎一口就能吞掉。他们切得很仔细,一点也不多割,与其说是在分食,不如说是在解剖。傅毕诚看在眼里,暗暗赞叹这群山贼纪律严明。
最后盘子传回来,剩下一只完完整整的鸡头留给寨主。似乎是某种规矩,或者默契。席间傅毕诚问起寨中情况,寨主答了一些,回避了一些。按照他的说法,大约是这样:
寨主名叫湛元龙,三岁那年死了父亲,跟着母亲回老家潜龙村。母亲擅长织布,靠这点手艺把他抚养成人。可随着商业发达,工厂崛起,工厂的布成本低,产量大,母亲的布没人再买,家里日子渐渐变得穷困潦倒,好不容易买的几亩薄田也被大户买走。她没有办法,只得到沱阳县城织布厂做工。湖广大灾后,逃荒的百姓来县城谋生,他们的工钱被压得很低,几乎给口饭吃就行了,原来厂里的劳工都被遣散。彰宁十六年最后一天,湛元龙的母亲死于饥寒,没等到下一个春节。湛元龙悲愤之下带着潜龙村的丁壮们闹到县衙,和县官冲突。这些农民没有了土地,又没工厂愿意收留,可谓走投无路。湛元龙心一横,砸了县衙,洗劫了沱阳县织造大户马华腾的家,带着造反的农户们上潜龙山做了山贼。为了不牵连村里父老,湛元龙悄悄把马华腾的钱分些给村民,烧了几座破烂的房屋,搬走村里不少粮食,看起来潜龙村也被他们抢劫了一样,这样官府不至于为难村民。潜龙山是片大林子,但不好生活。粮食吃完了本可以到山下村里购买,但有一次下山买粮,被村里的叛徒出卖,吃了官军埋伏,死去一半弟兄,卖粮的百姓也被下狱,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卖粮食给他们,实在要买,必须翻过潜龙山,绕远路到临县去。落草的山贼们不得不在山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也正因为惨痛的教训,湛元龙把追捕唐玉生的骑手们当成他们引来的官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