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美人酒缸(2 / 2)
“哈哈,世兄得罪不起霍二爷,可霍二爷也怕世兄呀,”戚多罗话说到一半,提杯笑道:
“似咱们兄弟这类资质平平、道途无望的微末小修,苦苦修行一生求那点遥不可及的筑基机会,何其艰辛!
有些人枯坐寒窑六七十载,也难修到练气后期,到了耄耋之年才猛然醒悟,原来珍馐美人、名器山珍都是伸手可得,原来这世间这般欢乐。何其晚矣!
世兄你看看,你看看外间这些人,他们哪个不快乐!
求道是为何!何苦去求道!这山南道里一年要死多少筑基真修,又有几个能比得上霍家二爷寿昌享福!您看看,看看吧!何必去求飞升,这里就是仙界!”
戚多罗拉开绣帐,禁音法阵运转暂停,耳边传来一阵欢声。
一串环肥燕瘦的美人在池中笑语嬉戏,雪白的细肉裸露大半,白得晃眼。
池边有几名相貌不一、年纪不一的小修围坐在小圆桌边,服散饮酒一通,没了意思,便往池中扔着各色灵丹,美人们立即便作游鱼状竞相争抢,令得池边的小修大笑不止。
那些吞咽下灵丹的美人,便走出池中,坐进池旁修士的怀中,任其采撷把玩。
“酒池肉林,这不就是酒池肉林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康大掌门只得感慨一阵。
若说不眼馋是假的,他又不是那些好守戒律的释修,真没多少定力可言。
“可恨这戚多罗,好不晓事!怎么就不知道按这么招待我一回!”
许久过后,戚多罗才放下绣帐,欢声笑语渐去,这里又只剩了一屋寂静。
康大宝回味着先前的场景,心头流连,二人一时无话。
戚多罗自含了一块棕榔花片入嘴,张开嘴带着浓郁难言的香气哼了一小段小曲,随即说道:“练气修士百二十年,若天天都是这样的神仙日子,足矣啊!”
康大宝默然,练气修士寿百二年,又有几个人能活到那个寿数?
此时其袖中收好的梅菉丹瓶中溢出一股香气,与戚多罗那棕榔花片散出的浓香、桌上的酒香搅在一起。
康大掌门在不经意间,便吸了几口进去,而与此同时,康大掌门这眼中,也渐渐起了一丝迷离之色。
此时他脑中陡然浮现出了许多人的模样:各处墟市死在容居屋里烂得不成样子的散修,先前几次战阵里被阵法轰灭肉身的士卒、被自己一击挑杀的熟客...
他们跟这处酒池肉林之所待着的修士本质上并无不同,虽然穷些,但也并不是不能选。
墟市住不起了就寻个凡人坞堡好了,就算比不了妙云斋,可比起在墟市里遭人差遣、受人白眼的时候,过得肯定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可总有人要修行到身子行将就木、带着行气出错的浑身伤病再去找个凡人居所开枝散叶,把修行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可下一代人往往也只会去了又回,重复着上一辈人的故事,何苦来哉。代代都是耗材,白白成了滋润上头那些高修们的脂膏!
一开始便享清福,不好么!这些道理,自己本来早就知道的呀!
何况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样,自己有的选啊!
黑履师叔是靠山、老三如今资源不缺,以后也会是靠山。
重明宗已经走上了正轨,费疏荷自己碰不了,也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娶上几房外室,活上个百二十年。
在身故前传位蒋青,到身故后被后者放进用来安葬重明宗中兴之祖的棺材里,心安理得地享用后人门生的香火。
这哪里不好了!这样的一生或许不算波澜壮阔,但比起前世那个总被父母操心的模样,难道不是已经胜过太多了吗?
自己苦苦修行到练气八层又若何,有筑基丹又如何,定南牛家的少主服了筑基丹难道又没死吗?!
连筑基都难,难道真想要做道祖不成吗?
破葫芦和破骨头也可以给老三,他脑袋比自己聪慧,说不定就研究明白了。届时十年筑基,甲子金丹,若是运气好,还能见到他成元婴老祖的那天。
届时莫说云角州了,整个山南道仙凡,他康大掌门会怕谁啊!这不好吗!
“哈哈,这处仙境,小弟几个不但想请花鸳鸯来入一股,也想算世兄一份,您看您意下如何呢?”
见到康大宝眼中的坚毅一点点消退下去,戚多罗目中闪过一丝得意。
心道:“到底是花鸳鸯从那位前辈身上讨来的手段,拿捏姓康的一个练气小修,又哪有不成的道理。为了拉他家黑履道人下手,前辈可算是大费周章了呐!”
听得戚多罗这蛊惑之言,康大掌门只下意识地便要回声好,却在其将要开口之际,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小奇闻到了梅菉丹瓶中的异香,张口狠狠咬住了康大宝掩在袖中的手指。
好在康大掌门也只是一时不察,并未彻底陷入进去。
指间的痛楚便是小奇的示警,康大宝旋即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将腰间佩戴的清心玉佩悄然于手中攥紧。
只是数息过去,待双眼逐渐回复清明过后,康大宝再看向戚多罗时,心已了然。
“这遭瘟的东西,定是给乃公上手段了!”
想通此关节的康大掌门未有当场发作,只是表露出已然清醒的状态,吓了戚多罗一跳过后,却又仍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厮和他身后这些人,是想要扯黑履师叔的虎皮,禾木道那群人急速膨胀的身家,有好多估计就是受了戚多罗这类人的投效。”
康大掌门只稍一想想,便知道这事情定然做不得,偶尔来欢场吃酒是一回事,但若真要把手掺进这类脏事里...
别的不说,照着康大宝对黑履道人的了解,那他康大宝在后者的眼里多半就跟禾木道那群“豚犬尔”差不多了。
享不享福另说,这买卖做不得。
眼前这个戚多罗面对是自己笑脸盈盈、有礼有节“戚贤弟”,暗地里就是令人破家灭门、迫人卖儿鬻女、差人逼良为娼的“戚老爷”。
自己上辈子跟这类人便道不相同,这辈子也不会深交。修仙者自不是神仙,但起码也要做个人!
“戚兄客气了,重明宗只能做些简单生意。”康大宝淡淡说道。
“太可惜了。”戚多罗一惊,稍显愕然,“这姓康的居然清醒得如此之快!”
戚多罗脸上浮现过一点凶光一闪而逝,旋即又堆出一副笑脸过后,又面色平静地坐回桌上,放下酒杯夹菜。
便是心知手段被康大宝识破了,戚多罗倒也没有什么紧张情绪。
此时他脸上的假笑也尽数收了回去,倒显得他本来阴鸷的模样不那么令人心生厌恶了。
只
听得戚多罗边吃边言:“康道友有个好师叔、戚某有个好娘。可这师叔不是亲师叔、娘也不是亲娘...”
言到此处,戚多罗舍了筷子,似见不到康大宝那愈发难看的表情,站起身来轻声说道:“道友慢用,戚某还有些紧要事要谈。”
戚多罗出了门,康大宝则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有些作呕。
但当康大宝回过身去,发现一幕绣帐将他与那处仙境格开,不禁又深吸口气,沉鸣良久过后,终是又伸出了手,轻轻掀开。
欢声入耳,引人入胜。
“多好啊!”康大宝又不由得感慨一声,他似是有些分不清先是那些不堪的念头到底是被戚多罗手段所害而生,还是本就是他自己心中所想。
他又想起了修道三十余载里头,大多时候有的只是寮房昏暗、素床冰冷、道书烂旧、点灯枯黄...
可外间现在触手可及的便是碧水骄阳,诗酒红袖!
“多好呀...”只不知不觉之间,道心又遭蒙尘。
康大宝看到此刻圆桌边的有一粗眉修士一手挑着美人下巴嘴对嘴地将酒送进去,送完又扎进酒缸又饮一口。
前头的美人饮酒退下,后头又有美人排队等着,粗眉修士哈哈笑着,乐此不疲。
直到最后一个年岁稍小的美人轮了上来,似是被粗眉修士的胡茬剐疼稍皱了下眉头。
粗眉修士见状顿时大怒,乱骂了一声,当即摔了酒缸,反手一拳轰在美人胸前。
康大宝听到重物砸地的声音和美人的嘤咛近乎同时响起,美人和酒缸也近乎同时碎在地上...
康大宝看到了粗眉修士还在暴怒,看到了一众美人惊恐下还在强颜欢笑,看到了粗眉修士的好友正在旁拍手鼓噪,又看到了戚多罗出来,笑呵呵地打着起圆场。
好生热闹,偏偏似是没有一个人将地上碎了的女娃看到,仿佛她当真只是那活在池中的一尾游鱼。
她眉宇间稍带着的那点天真稚气,好像还没因为生命的离去而散走,还悄悄地冲淡了她脸上不怎么适宜的浓厚脂粉,看上去似是要比开先模样还可爱些。
如果不是此刻她颊上已沾满了血的话...
微风习习,裹来了三分暖意,也将女娃眉间残留那点天真稚气又吹拂到了康大宝这边,也帮着将道心上头覆满的尘土卷走了些去。
尘土渐渐散去,道心露出清澈澄碧的本貌出来。
康大掌门似是有些明白了,怎么活,自己这类卑微小修从来说了不算。
世人都想做那饮酒的高修,可谁能保证自己不是陪酒的美人,抑或只是盛酒的大缸。
想到此处,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愤懑,只随手将绣帐放下,屋内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