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豪厅小酌(1 / 2)
进去是个长方形大院,院中间铺方石种有植物的庭园打成了清一色水泥地,院内四周的房门和巷道楼梯多到不好数。
两层的结构应相差不多,从放在二楼上走廊的煤炉子,就可以看出一道门住的就是一家人。
底层各家门口都自觉没安炉子,这样看去就太杂乱无章了。有间用厅改成的公用大厨房。
楼顶上有四个独立的圆柱形小屋,但并不恰在四角上,使楼房看上去很独特。郎乔说其中三个有人住,一个是给姐姐锁起的。姐姐姐夫长期没有回来过。
郎乔开了楼下自己的房间门,且不进去,朝对面楼上叫:“大嫂!大嫂!”
“哎!”有个四十来岁女的出来趴在楼栏杆上,看了他一眼。
郎乔这间大屋在大院朝南中间位置,原是大厅,打蜡地板,有旋状楼梯上去,但上层已被房管所封住。
大屋摆满显然是从各房间归并过来的家具,主过道外留的过道只可侧身通行。
其中有皮、绒面沙发各两套。紫檀木硬靠背椅和红木摇椅,铁力木官帽椅,茶几、皮靠背椅和转椅各几件。
罕见造型红木八角桌,桃花心木五腿梅花底座细腰西施小圆桌,明黄花梨五足圆香几。
金丝楠木四开门带镜的衣柜、写字台、带镜的床边柜,酸枝木大三开老虎脚的梳妆台。
黄花梨木镶云石的仕女屏风,卧室试衣镜,红木带暗屉贵妃榻,雕镂车角的硬木花几若干架等。
甚至有设机关的壁橱,过去又是一重天。
进门处衣帽间一个柚木贴皮唱片柜,知里面塞的各种鞋子。
郎乔领着转至壁炉前时,他问:“酒柜?”
郎乔一愣:“我这些酒都是打了火漆印的,你什么鼻子?”
最终兽蛋走到几十年依旧光可鉴人的金丝楠木写字台前,摸了摸桌面。
郎乔示意他在紫檀木靠背椅上落坐,自己坐在红木摇椅上。
“不瞒老兄说,我曾祖是清朝海关的官员,爷爷、父亲在洋行做过买办。
“我刚才喊的大嫂,是我请(雇)的。她丈夫也姓郎,一笔难写两个郎字,所以我请她,一个月给5块钱。”
“我在这里才请,回农村就不请了。回农村期间我钥匙给她,有时开门看一下,有没得耗子。”
冷骏想问他是不是知青,外面传来郞嫂的呵斥声:“你回来了?你进屋去不要走,我要问你!”
郞嫂提个热水瓶进来,冲冷骏笑着点了点头。
“你跟儿子说话,这样凶?”
“他偷我的东西!”
“咦?”
“我夹在购粮本里的粮票少了五斤,是老郎寄回来的全国粮票。肯定是他!”
“呸呸!不是我!”孩子在门外大声道,口气有点色厉内荏。
郞嫂不予答理,笑微微地等郞乔有何吩咐。
“弄两个下酒菜,要喝点酒。”
“难得,你从来还没有在家里请过客。”
“那当然!”
“那我先来泡茶。”
郞嫂将热水瓶拿去搁在酸枝木大三开老虎脚的梳妆台上,上面并有个红木茶盘和一个镔铁印花小茶叶筒。
拿起茶叶筒摇:“还有。”
将茶盘里的绘西洋仕女图的景泰蓝茶杯翻两个过来,用开水涮了,涮的水倒在梳妆台边的高脚紫铜痰盂里,往杯子里边放茶叶。
郎乔弯腰从金丝楠木写字台旁边抽屉摸两盒罐头出来。
又拿起晾衣用的叉棍,从旋状楼梯上去,下来拿着块腊肉,看来他将上面被封后留下的旮旯也利用起来了。
郞嫂端来泡好茶的两个景泰蓝茶杯,一杯搁在疑是紫檀木的茶几上,一杯郎乔嫌远叫她搁在手边五条腿的西施小圆桌上。
郎乔对冷骏笑道:“现在的茶叶不知道叫什么茶,就叫茶叶。
“这是春节每户居民凭证供应1两中档,郊区农户供应半两低档。在单位有集体户口的单身汉凭《个人购货证》每人供应2钱。”
郞嫂笑着问他:“那你是哪来的茶叶?”
郎乔继续说自己的:“农村农民钱都不钱!”
问郞嫂刚才为何呵斥儿子亮亮,她道:“学校组织学生春游。高年级学生,是到二十里外的一个寨子去忆苦思甜。
“亮亮读三年级,规定一班只去一个代表,嗬,他还当了代表!
“我给他带的蛋炒饭,还有几块老郞出差拿回来的压缩饼干。哪晓得,他还从我搁在衣柜抽屉的购粮本里头,翻了五斤全国粮票走……”
郞嫂走后,坐在红木摇椅上的郎乔摇着道:“那个寨子有根大石柱,很出名,历朝历代都是个交易的场所,每年农历二月初二到十五办文昌会,文昌菩萨过生,演戏,卖土特产,尤其是布匹和茶叶这两样,几省都到那里去交易。
“也卖娃娃,叫娃娃市。卖儿不卖女。”
“呃,好像还没听说过。”
“老的也没讲。我觉得是因为卖女不道德,容易被作践。”
冷骏点点头。同时心想我尚不知古人有如此的道德观,又想郞乔这种年龄能这样说的很少,几乎没有。
“另一是娃儿越小越值钱,小的几月,大到三五岁,再大就无人卖了,只有送,大的喂不家。解放后大石柱和文昌会一起都销声匿迹,这几年,从四清以后才又翻出来了,揭露旧社会。
“老师既然带学生去忆苦思甜,肯定要说那就是个卖儿卖女的地方,把那根大石柱说成是卖儿卖女的标志,别的一概不言。
“因为你说什么集市、自由买卖、土特产、演戏这些就跟忆苦思甜无关了,反而像在留恋旧社会。”
郞乔一直在红木摇椅上摇呀摇,问坐在紫檀木硬靠背椅上舒服不,冷骏说可以。
没坐过可以,只说了个可以。
冷骏不喜饮茶尤不饮热茶,此时直背坐在紫檀木椅子上,附庸风雅将热茶端起啜饮两口,拿起镔铁茶叶筒看印的字:“请饮西湖龙井红绿名茶”。
“这幢房子是我父母留下来的。从前几年开始,交给了房管所,变成了经租房——听过这名字没有?”
“听过。”
“非交不可,交了之后出租维修都由房管所负责,房主干得房租的百分之三十。我妈就在那年去世。交房管所之后也好,我通通不管。
“现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家人,经租收入一月房管所发给我有四十多块。我有个姐姐,在北方工作。
“我曾经二一添作五,寄二十多块给姐姐,被退回来,姐姐、姐夫要与剥削家庭划清界线。好笑!
“这个不要,定息她又要。我爸还有个商行,与别人合股经营化工原料,公私合营之后,定息3个月取一回,200多块钱,这钱姐姐要。
“经租收入她又不要,而且还要与剥削家庭划清界线,哈哈,哈哈哈……”
冷骏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便说定息在前,她要了就要了……
见他根本没听,一直笑,在红木摇椅上屁股下溜头搁在椅背上哈哈哈笑,双手抱膝蜷在摇椅上咯咯笑。
兽蛋受其传染,也一起笑个不亦乐乎。
脚踩在红木摇椅上摇晃着笑的郎乔,以揪自己头发和拍大腿收场:“姐夫都当了右派,哑巴右派,两口子还要跟剥削家庭划清界线,真是太好笑了!”
冷骏听这一说马上又将要爆发出一种深层次的笑来,见他都已经收了场,才尽量忍下去了,胸隔和肩头兀自抖动了一阵。
郞乔去拧两条毛巾来揩脸和颈项。
“我初中毕业后在商业系统上班,航空技校招生,我是考进去的。
“没想到才读了半年,学校就撤销了,然后动员城市居民下乡。”
“居民?”
“嗯,城市居民,跟知青不同,是动员一家一户都去,有补助。这时我对城市都厌倦了,好像觉得下乡很浪漫,真的!
“一方面我在城市有收入,不是说没那点工分就吃不起饭。这时农村食堂解散了,集市也恢复了。
“谁知我下农村后,那里开展除十三害……”
“新名词,哪十三害?”
“新名词多,除哪十三害我也背不出来,其中有条除懒汉,这是我最怕的一害,我干脆就跑回来了。
“农忙,我还是要去做一做,栽秧打谷,做多做少他们不管我。”
郎嫂做好了饭菜,用食盒盛了送来,有红烧肉罐头、蒜苗炒腊肉、春芽炒鸡蛋和煮青菜等,郎乔叫摆在红木八角桌上。
他又从壁炉内取出一瓶竹叶青,从仕女屏风背后碗柜拿出镶银碗筷和两只珐琅瓷酒杯。
这些只能自己动手,郞嫂并不熟悉。
郎嫂斟了酒后,也在红木八角桌边坐下,说你这张桌子请客还是第一次。
“刚才说的啥子,笑得这么大声,楼上楼脚都听到了,过路的都站在门口看,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