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女传奇(1 / 2)
谷川县留仙镇西去西空山有八九里里远,东临东渺河就近在身边,但是泊船的码头离镇有一段距离。
这里沃野平展,粮蔬丰饶。青瓦绵延,人烟腾茂。平野山房,夏荷冬雪。樵夫渔娘,秋月春花。
东渺河码头可登船,下行个多时辰后进入一条有轮船突突喘行的大江。再由大江下行二十里,北岸便是谷川县城,隔江有个比留仙镇还要大的木洞镇与之相望。
留仙镇有条从南至北长约二里的正街和几条横街,正街中间直铺有两行条石,可行畜力车。
镇上有所近代意义的小学。老字号作坊、商铺、旅馆、马店等该有都有。
镇上和西空山加起有七八座寺庙。近代寺庙变得破落,有的干脆改作他用,如禹王庙改成了乡公所,万寿宫改成了小学。
只有万天宫香火较旺。万天宫有三院一十二坊,“坊”为院坝左右两列敞开的厢房,几十间房屋。其中敞开的厢房除供奉神像外,很多都空着。二进院落的主体为一座戏楼。
后来万天宫除香客、流浪汉之外,推介新工业、新农业的活动分子,也在此进进出出。
正街和下横街相交处有座钱宅,清朝中叶这里有人考取进士,故大门外立有旗杆。光绪末年,进士后人钱典又进了学。
钱氏祖产经几代后人的分割,钱典父辈就已经把竖有旗杆的宅子卖了。
买钱家老宅的孙居正三代以前只是佃客,父子两代跑船发的迹。孙居正对旗杆呵护有加,进出行注目礼。街上娃儿撵着他叫“孙举人”,他不仅不恼,还呵呵笑。他被娃儿们缠得脱不了身,便买糖分发,娃儿们这才一哄而散。
钱家祖上承头捐钱建码头,并在镇北修了座卷拱石桥。孙居正也捐钱修缮万寿宫改建的学校,将教室、礼堂和教师的办公室、宿舍门窗都镶上透亮的玻璃。甚至还在老师办公住宿的小院植上苍松翠柏,安置花钵盆景,环境十分雅静。
他并在南街口外修了座卷拱石桥。卷拱桥被民间口音讹做“卷洞桥”,桥因此具“灶洞”之隐喻。哎,镇上南北各有吐火的“灶洞”,镇子遭火攻矣!此忧虑不胫而走,于是新宅都仿徽派建筑修起了风火墙。
孙居正好事办坏,被口水夹击,只好邀风水先生和一部分乡贤会商,决定在镇中央打口八角井,化解南北火攻。井成。
钱典进学之前一年,谷川县所在省份就发生旱灾,一年多未下过透雨,当年庄稼绝收,次年谷物也种不下去。遍野饿殍,惨惨凄凄,连镇上也都有了易子而食的恐怖传闻。
钱典家还有点粮食,尚能以稀粥延命。
忽有朝廷赈灾款项已发放到县上的消息传来,如喜鹊在遍镇叫喳喳。可几天过去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
“读书人敢为天下先”之豪言开始在他胸中酝酿发酵,终至于热乎乎地蹿上脑门,带领着一大批人,其中除披发跣足的农民外也还有其他一些尽量衣着得体保持体面的乡绅,舟车劳顿去往县上讨要赈灾款。
他们于衙门外擂鼓喧闹,很快从边门出来个师爷模样的人将在正门台阶上擂鼓的撵走,义正词严地说全县几十个乡需要核查调度,岂有款项到了就能即刻发下去的道理!
随之便从里面熬了一大锅粥出来,一人一碗舀给大家吃了。
大家将碗吃光舔亮之后纷纷举碗要求再添,衣袖不是垮至肩上就是根本没有衣袖,像一截截枯枝上举着个小月亮。
在密麻麻小月亮晃动下场之后擂鼓和喊叫声又起,于是边门再度打开,县丞这次搬出的却不是赈粥的锅,而是几个长梭梭长獠牙的东西,名叫站笼。
此与人身子大小差不多的东西,人站进去,头耸然外露。颈项被带有就像捉鱼的笆篓倒刺的铁圈卡住,手脚虽能活动,腰却不能弯曲,只能站到膝盖支持不住,然后……然后就那样了为止。
站笼从三百年前被发明出以来,大概除皇上本人外,包括太监都闻之色变,见之吓得屁滚尿流。
当时站笼一出,这一大群人顿时一窝蜂散去,只有一人还在那里硬扛,头戴儒冠,身上直裰为浅色棉布,周缘以皂。
他像根棍儿站得笔挺。
他其实比跑掉的更心虚和胆寒,因为他知道自己分分秒秒都有被抓进站笼的可能,是家门口那根旗杆从头到脚竖在他身体里,将他定在那里的,这叫做书生骨气。
不久之后“公车上书”那批人身上带有的也就这四个字。
师爷之前从大家纷纷趴下磕头,这青年站着不磕头,已晓得他是生员矣,就“不屑一顾”地把他撇在那里。
几个站笼无活干,栅门威吓地在风中“卡嚓嚓”晃过来晃过去。
那些跑得不远的人有些也壮着胆子回来了,再次地与他“并肩战斗”。
直到差役出来叫他进去——不是进站笼,而是进衙门去签字画押,领取本乡救济的钱粮。
事后,他对聚集在家门口向他称谢的众人打拱谢道:服务乡邻,何足挂齿!
服务这个新词儿是从近期才开始问世的报上看来的,看邮差送来张贴在码头上的报纸成了他的习惯。
未几时代变迁,有帮青年学生在本县各乡推广植棉,成立棉花运销合作社。
钱典当时作为小学校长,受这些来服务的青年之邀,在设万天宫内的“棉花试验所”前向乡亲们宣传种棉的好处,他振臂道:
有衣可穿,有被可絮,将所余卖给政府支持的纺织厂,更还有一个可靠的零花钱来源!
周围老脸杂着青春脸的巴巴掌响起,鼓掌成了表示赞同和欢迎的时尚。
他当场接受了试验所赠予的一捧棉籽,承诺自己要拿出半亩地来试种。
很快,推广试验的主持者又邀他一起上省政府,建言减免试验地区谷物税,讨论棉花收获后的缴税问题。
这时地里的棉花还是小苗,收成在未定之天。省府会议上,试验推行者、各地棉农和乡绅代表发言,对于按棉花收获的数量纳税均无异议。
他却独领风骚地占领舆论制高点,建议五年内由富户交纳全部,零星小户不必受扰。
抗辩中他的唾沫星子射出溅在蠕动的山羊胡须上:“五年时间长乎?不长也!则小户占便宜多乎?不多也!
“若不给小户一点便宜占,将来乱事一生,贫民恨富户素占便宜,岂有不群起抢劫富户者乎!”
他这番高论像枚炸弹,炸得与会者初时目瞪口呆,宛若僵尸,继之众皆哗然。
不说乡绅,就连棉农代表,因为都是种棉大户,无不摇头,有的更斥之为哗众取宠。
只有思想民主激进的报社人士为他鼓掌欢呼!
大家下来打听,知他本人就是个“种棉小户”,这又在会场中落下一枚炸弹,把一部分为他鼓掌欢呼的人都炸得惊呆了。
因为在这个激进的时代,以异乎寻常的言论示人者,莫不要撇清自己的利害关系。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祁黄羊可谓公矣”,哈哈他还更上一层楼了,他是不避自己!
钱典以其特立独行,虽两次“名满天下”,始终还是个教书匠,并自谓是半个农夫。
后盛行袍哥会。袍哥会乃是个江湖习气甚浓的民间团体,一乡一个,大的乡多不过二、三个,都是各管各。所关注牵涉的不过就是本乡本地的生聚治安、朋友结交来往、逢会祭拜上香等,至于也有协同参与军阀打仗的,那是很少数。
另外还有干不法勾当的,类似于孙二娘开黑店、智取生辰纲那一套,叫做“荤袍哥”,不在此例。
袍哥聚会处叫香堂、堂口,简称就叫堂。
袍哥头把交椅叫龙头大哥,依次有三哥、五哥、六哥,最下面的通称老幺。
袍哥内部分为仁义礼智信五个班辈,依不同身份职业排座,如仁字辈多为士绅,义、礼字辈商贾居多等,其实这并不严格,从上下彼此均以哥弟相称就可看出。
留仙镇袍哥便叫留仙堂,孙居正儿子孙裕国当了留仙堂龙头大哥。冷季仙拣个“闲位大哥”——这职位需有声望者才坐得。堂口设在留仙茶馆,开茶馆的是三哥赵洪奎。政府搞禁烟,鸦片专卖,孙裕国乃专注此事,堂口一应杂事交赵洪奎去管。
后设立镇公所,公推小学校长钱典任留仙镇的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