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圆丘诗会(1 / 2)
县城东门外之圆丘,似山非山,以其浑圆之态可掬。似冢非冢,以其数倍于秦陵。某朝一位牛姓贤相,终老于此。后历朝历代地方加以爱护,致古木荟萃,珍鸟咸集,四季泉声,终日霞蔚。
贤相后人今又在此孜孜矻矻,不已耕耘,其功或将有超于先祖欤?君子之泽,百世不斩,鲜矣哉!
尉迟去往圆丘路上,露水湿裤,草籽粘靴,乱花迷眼。
进了柴扉,见迎面巍立的圆丘,绿了小半边天。
西边一道溪水,溪上架个水车,有个老农哼着俗野山歌,在车水浇园。农人们在稻田、菜畦和果林里,各自做事,手脚忙忙碌碌,神态却很悠闲。
东侧几级台地上,建有一排排白墙青瓦、一二层的房舍。其中有员工住房、饭堂等,远观即可辨认出来。
尉迟一边东盯西瞧,一边心想生活还能像这样,社会还能像这样,下面我要看到的会更不得了吧?
传来童子声音:“先生何来?走累了,不妨先坐下。”
却是不远一童儿,将踢着玩的毽子拿在手上,在对他说话。
进门处有张条凳。尉迟依言先坐下,舒开走累的双腿,方道:“我从城里来,想找你家主人。”
童儿道:“渴了吧?先舀瓢水与你喝。”
一农人挑担粪过,尉迟微微掩一下口鼻。
童儿捧个水瓢过来,扭头对车水的老农道:“噢,真怪,猪粪明明是清香的嘛,他为何要掩鼻呀?”
尉迟大窘,捧着童儿递的水瓢,站起向老翁道:“久仰名园,今日始见,更觉比传说中的好!”
童子对老翁笑道:“嗤,只听说过民宅,民女,民脂民膏,民享民有,没听说过民园的!”
老翁对尉迟笑道:“他是这里的小主人,名叫厌书,爱开玩笑。呃,这水来自山泉,特意增加井盖与围圈,适时消毒灭菌。你请坐,慢慢饮用此甘甜卫生的水吧!”
尉迟对老翁谈吐,及所介绍瓢中琼浆暗暗称奇。果坐下啜饮,不觉一瓢水下肚,肚腹已鼓。
打量园中农夫,除车水老翁须髯飘飘,骨相清奇,所著布衫干净清爽,其它皆衣履破敝的土著。但面容均康健,神态亦均自信与轻松,口里也都哼着歌儿。
他将瓢递还童儿,问:“仙童,你家大人……”
童儿不等说完,又朝老翁笑道:“嗤,只听说过青铜、黄铜、白铜、紫铜、破铜烂铁,没听说仙铜的!”
尉迟无所适从,额头冒汗。
老翁忙道:“雨田先生访问农户去了,夜晚方回。客人若来察看乡村建设,可随便走走。这位厌书小主人,所知也不少哩!”
厌书笑道:“他叫我带你逛呢,走!”
圆丘主人,留洋归来的牛雨田正开展“乡村建设实验”。其为扩大农业示范规模,向县政府申请贷款。
屈蒲原拟亲来考察,这就必需通知记者,来一大群人,所见还免不了有做假的成分。
尉迟得知此事,便毛遂自荐来做调查,叫“暗访”也行。
厌书带他先逛至房厦区,指着一间宽敞房厦道:“这是饭堂。大哥说农村有贫、愚、弱、私四大病,救治之法先教识字,培养知识力。我说呀,是先要吃饱饭,所以请你先看我们的饭堂。”
走至另一间:“这是陈列室。这里生活、生产用品很多是自己生产。这是织布机,这是自己织的布,这是做鞋的楦头……好啦,那边的储物架,你自己看。”
尉迟见几个大储物架虽未搁满,放在上面的东西已足以令这个不靠政府自己开展起来的乡建运动感到自豪:醋、酱油、蜂糖、肥皂、毛巾、鞋子……都是大学生和手工艺人共同的成果。
厌书沿路指点:“这是住宿的地方……这是识字的教室……这是幻灯室……”
尉迟问:“不知识字所用的书,是民国的识字课本,还是增广贤文?”
“哈,都不是,是大哥自编,含有生计、礼俗、文艺、卫生、公民这些内容呢,以造就新民!”
尉迟看黑板上的字:沙眼、麻疹、牛痘、预防针……自己都似懂非懂。点头道:“受教了!”
可惜幻灯室的门锁着。尉迟问:“什么幻灯?”
厌书拉他的手让他张开手心,用手指在他手心上写幻灯二字,痒酥酥的灯字没写完尉迟就笑着抽回说晓得了。
厌书笑道就是用幻灯机来放映图片、文字,这可是追赶的国际潮流啊!你只有等上课的时候再来,做义工的大学生演给你看吧!
在去圆丘路上,迎面走来个樵夫,后面并跟了个樵童。樵夫衣犊鼻褌,敞肚,着草履,肩担两捆枯枝。樵童穿领带短裤的童军服,领带解得松松的,背一捆柴。
尉迟站定:“这不是县中的异士卓老师么?好有雅兴哪,还带了个善财童子!”
异士卓忙歇下柴捆。后面樵童却是学生冷骏,也跟着歇下。
厌书跑去帮冷骏放下背上的柴捆,一边嘻嘻笑:“只听说书信、口信、平信、诚信、挂号信,信不信,没听说雅信的!”
异士卓笑道:“尉迟先生雅兴也者,谓我偶然起兴。”
冷骏也朝尉迟笑道:“我不是善财童子,是发财(伐柴)童子!”
尉迟笑道:“顺口而已,玩笑,玩笑!”
厌书笑道:“异先生每周两次,风雨无阻,已经好几年了!”
又指着冷骏道:“骏哥哥也是,有一年多了吧!”
冷骏笑道:“我凑合着也在这里听大学老师上课。”
尉迟感慨地点头道:“如此说,异先生师生俩是牛先生雇的砍柴工了?”
厌书笑道:“非也!异先生不请自来。别的老师、大学生、博士来了,都光讲课,他不光讲课,还要采薪。
“他采的都是枯枝、荆棘,因他和骏哥哥的劳作,这座山林才疏密有致,木茂风清,连林中小兽、雀鸟都闹闹喳喳欢迎他们呢!”
异士卓对尉迟笑道:“我和我这学生,都与圆丘有缘。厌书将圆丘风清木茂归功于我们,不敢当。这里小兽、雀鸟欢迎我们,却是真的!”
厌书一本正经道:“异先生对圆丘的感情,比家兄和我还深些,你是不是——”又笑起来,“嘻嘻,是不是我家云隆祖托的生呀!”
尉迟惊讶道:“呃,咋这样说?”
厌书已笑蹲下了。
异士卓笑道:“我虽是万万不敢当,厌书却也话出有因——我的出生,与牛府云隆公去世,恰在同一天、同一时辰。云隆公活了一百岁!”
尉迟问:“异先生贵庚?”
异士卓道:“云隆公若活到今天,便有一百三十岁了。”
尉迟点头。他复又笑道:“托生之说,最是无稽。我与圆丘这点缘分,便是云隆公托生。那么,与圆丘最有缘分的云隆公,又是谁托的生呢?”
原来,牛家原籍江西。明季本省逢李(自成)、张(献忠)之变,人口锐减。清初奖励移民,乃有贤相原籍后人,负糇粮砍刀而来。
他们寻圆丘不得,只好任择一地,插篱为界,胼手胝足,戮力耕种。
又过几代,年少时的云隆跨毛驴应乡试,途中迷路而信由毛驴走,遂来到隔绝外界已有百年的圆丘!
幸有一猎户,留他住了一宿。
后他京报连捷中了进士,牛家便又在这块祖业上定居下来了。
此时异士卓问云隆与圆丘最有缘分,又是谁托的生。
厌书道:“就是圆丘托的生呀!”说毕又笑弯了腰。大家也都为之粲然。
异士卓问尉迟恭:“尉迟先生,你怎么也对乡村建设感兴趣了呢?”
尉迟不便将屈县长委托之事说出,灵机一动:“敝空渺诗社,七月初十社日,一二十人欲借圆丘宝地一游。县尊屈君号老圃的,派弟先来叩问园主,可否相扰这一次?不意雨田先生外出……”
异士卓指着道:“厌书在呀,问他!”
厌书乃将拇食二指叉在脸上,目光向下做绞尽脑汁也没想通之态:“呃,我听说本县会写诗的只有三个半人,名叫冷仲仙、杨允公、龙云翥,半个是钱典先生。钱典文章写得好,诗不咋样。怎么你们诗社有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