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囚恶犬于笼(2 / 2)
玄负雪思绪飞转,定下心神,不退反进,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无能狂怒的模样。
少年奋力咬了半天铁栏,最后耗尽了力气,眼前一黑,纵然有万分不甘心,手脚却还是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玄负雪这才开口:“你真的不会说话?”
少年倚靠铁栏,胸膛起伏,喘着粗气,脸上满是血污,偶尔露出来的一片脸颊皮肤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精疲力竭,有些泛红。
他靠着休息了片刻,对玄负雪的问话置若罔闻,又慢慢爬回了自己原先蜷缩的那个小角落。
那道慢慢挪动的背影居然生生令人看出了一份萧瑟落魄,颇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味。
玄负雪心里将初遇少年时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同如今作对比,再硬的心肠也于心不忍了:“算了算了,你不理我也行。喏,这药你先自己抹上,总可以罢?”
万一真把人熬死了,她就得愧疚得半夜惊坐起。
少年抱着膝盖,小半张脸都埋在交叉的臂弯内,只露出一双明亮得近乎锐利的眼睛。
被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望着,玄负雪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在虐待小动物的强烈错觉。
地上还倒着几个没开封的灵药,估计先前的药堂弟子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少年敷药,便灰心丧气地把药随手留在这里。
玄负雪伸手掐诀,将地上摆着药瓶子用气流托起送进铁笼。
玄负雪心道还是不要靠他太近。
倒不是因为害怕他,反而是担心少年抗拒自己接近,再折腾一番又把伤口弄裂开了,她可就真成杀人凶手了!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那道凭空而起的碧玉瓶子稳稳当当地朝自己而来,然后停在自己鼻尖前面。
他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出,脸都憋红,手足僵硬,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药瓶。
玄负雪死死咬住后槽牙。
她 差点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看个普通药瓶都看成斗鸡眼了啊!
少年对玄负雪的忍笑一无所知,依旧对着细颈瓶子如临大敌。
无人雪原上生活着诸多会飞的禽类或昆虫,因为被魔气沾染,有些鸟长出了三个脑袋,有些魔蝶衍生出了带着尖锐细牙的口器。反正雪原上无人居住没人看,生灵们都长得都挺随心所欲的。
可少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没有翅膀也能飞的东西。
他几乎着迷似的看着眼前的药瓶。
放在身侧的手指开始蠢蠢欲动,他舔了一下干燥开裂的嘴唇,有点想要伸手捉住眼前这个奇怪灵物。
他就像一只迷了路,偶然闯入花田的小兽,对着从未见过的新奇芬芳不知所措起来。
药瓶忽地旋转,随即往前一凑。
沁凉光滑的瓶身贴上了他的眉心,好似雪原上落下的第一枚初雪。
少年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眼睛,对上了远处捂嘴偷笑的少女的视线。
仿佛突然从一场温馨幻梦中苏醒,少年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这里不是他习惯奔跑的雪原。
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铁山,朝他重重砸下来。
没有清冽洁净的雪花落满他和同族的皮毛,渴了不能低头刨地饮雪,饿了不能追逐魔兔咬食血肉,冷了不能和其他族犬蜷缩在一块用彼此的身躯相互取暖,跑累了也不能随地打个滚,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望着繁星满天。
少年不再看玄负雪。
他扬起脖颈,映入眼帘的只有挂满灰尘的交错木质横梁。
横梁木是死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异味,不像雪原上野蛮生长的古松林,每当凛冽北风呼啸而过时,整片松林都会哗哗作响,仿若情人之间在脉脉低语。
这间囚室里的一切都是死的。
死掉的横梁木,死掉的寒铁,死掉的气息......连他也快半死不活了。
被那群青衣仙门弟子包围时,他正在追逐一只蹦蹦跳跳的魔雀。
雪原中生存残酷,物竞天择只有大型猛禽兽类才能存活,也不知道这只魔雀是怎么从凶兽口下苟活至今的,活得还挺滋润,长得圆头圆脑圆眼睛,毛皮水滑,叫声明亮清脆,小小的脑袋闲不住似的转来转去。
他一见到这只麻雀,就想起了那日被他按倒在地的少女。
那时她也是像只小麻雀,睁着圆圆的黑眼睛,脑袋不安分地转动挣扎。
掌心里拢着她,就像拢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他过分想要捉住这只麻雀,以至于遗漏了身后不同寻常的风声。
等到落入捕兽的陷阱时,他再想脱身就来不及了。
自己被织锦网切割成一道道血痕尚可忍受,可他还要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吃同住、曾经彼此舔舐伤口的魔犬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前来想要咬开仙网拯救自己,直到咬得满嘴鲜血淋漓,直到尖锐犬齿都被磨成碎片。
浑身的血液都凝成了炽热的岩浆,在每一根血管中横冲直撞,直到将他的心脏焚烧成灰烬。
……
玄负雪的笑容渐渐收敛。
昏暗囚室中,只有几缕阳光从钉死的门扉中漏下,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铁笼里,跪坐的少年倔强地昂着头,腕足上挂着沉重而锈迹斑斑的铁索。
他眼里亮晶晶的。
玄负雪咬唇。
她分明看见,一行清亮的水迹从少年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