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香味(1 / 2)
三十年前,游水凤是水曲柳乡村的一朵鲜花,可如今,她被埋在水曲柳乡村北面的山里。有大朵大朵的白云从那座新坟的上空飘过,无声无息。游水凤得的是胃癌,她死前据说十分痛苦,村庄里的人都可以在深夜听到她尖锐的惨叫。关于游水凤的传说很多,最多的就是她和她丑陋的丈夫余南田的故事。水曲柳乡村的许多人成了我笔下的人物,由于游水凤的儿子余新地是我的好友,多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我没有把游水凤的故事写进我的小说。余新地和我不在同一座城市里。某一天,他来电话,告诉我他母亲死了。我当时十分惊愕,在我的印象中,游水凤是一个十分健康的妇女,她脸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红润。紧接着,余新地又说,你就根据我父母的故事写一篇小说吧,也算对母亲的一种纪念。我听完余新地的话后默然,仿佛闻到一股香味。那股香味在我心中,也在水曲柳乡村清纯的空气中弥漫。
我在那种香味的诱引下回到水曲柳乡村,完全是为了余新地的嘱托,写好这篇关于游水凤的小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为一篇小说特地回到水曲柳乡村。
余新地在母亲下葬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水曲柳乡村,但没有带走孤独的父亲余南田,我弄不清楚余新地是不是从心里鄙视他的丑陋父亲。关于余南田的丑陋,不是我的文字可以描叙清楚的。我最害怕他满是麻子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睛,一种阴冷的光芒让人战栗;他还瘸着一条腿,那条瘸着的右腿并非从娘胎里带来的,而是在他8岁那年偷人家的东西被打断的。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在水曲柳乡村吃百家饭长大,要不是像条野狗流窜到别的乡镇偷东西,或者他不会被打断腿。我不明白为什么余南田这样的人能娶上水曲柳乡村的花朵游水凤,这或许也是余新地的想法。关于这个问题,有许多传说,但似乎都立不住脚。我隐约地闻到一种香味,我感觉到这种香味是打开这个秘密的关键。
村长余水旺看到了我。
50多岁的余水旺还是那么高大壮实,看不出有什么明显衰老的迹象。他朝我咧开大嘴笑:“小子,回来了也不到家里坐坐。”
我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他拿村里的钱吃喝玩乐倒没什么,这属于正常的现象。余水旺让我鄙视的是他本来可以娶游水凤为妻成为余新地的父亲,但他放弃了,我朝余水旺笑了笑:“村长,我正准备去拜访你呢。”
余水旺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客气,不客气。”
我看着余水旺油光发亮的脸:“村长,我还真有事找你呢。”
村长余水旺的脸色有些变化:“你要找我?”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余水旺愣了一下,他很快地恢复了原来的笑容:“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
我说:“我是想知道你当初是不是要杀了余南田?”
余水旺的脸色完全变了。
三十年前的余水旺应该是水曲柳乡村英俊的青年,他那时是村里的基干民兵,经常背着枪去公社参加民兵训练,人们都说他的枪法好,但许多人没见他打过枪。
那时的余南田经常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余水旺。余南田这个孤儿一个人独自地回到家里后,就会关上门,人们不知道他在家里干什么。他就是娶了游水凤之后,也早早地关上家门,谁也不知道他在家里干些什么。在出事之前,没有人去探究这个问题,因为他在家里干什么好像和别人没有关系。
在余南田娶游水凤之前,据说游水凤和余水旺相好,有人曾偷看过余水旺和游水凤在河边的水柳丛里亲嘴,那人坏,还往水柳丛中扔石头。在村里人眼里,游水凤和余水旺是天生的一对、地成的一双,他们成为夫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偏偏余水旺和游水凤就没有成为夫妻。
那个饥饿的春天过后,游水凤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余南田,这给当时的水曲柳乡村无异于投下了一颗***,把许多人关于游水凤的美好想象击得粉碎。游水凤的父母亲也坚决反对,但女儿和余南田生米成了熟饭,他们的反对苍白无力。况且,他们已经瞒着父母去公社打了结婚证。为此,游水凤的父母还和游水凤断绝了关系。
应该说,受到震动最大的应该是水曲柳乡村的基干民兵余水旺。
余水旺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会被余南田这个丑鬼拐走,他当时的确气疯了,端着一支半自动步枪,要去把余南田杀了。他气势汹汹地赶往余南田家里时,许多人跟在他的身后看热闹,这无疑是一出上好的闹剧,人们都以为要出人命。也有人觉得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于是飞快地去大队部报告。余水旺端着枪来到了余南田的家门口,那时已是傍晚,余南田和游水凤参加完生产队的劳动一回到家就把门给关上了。
余水旺的脸成了猪肝。
许多人证实余水旺当时的脸的确成了猪肝,我父亲也是那么说的,因为父亲也是当时看热闹的人中的一员。
余水旺拉了一下枪栓。
余水旺拉枪栓的声音抽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他大声吼道:“余南田,你有种给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余南田的家门打开了。人们看见矮小的余南田一瘸一拐地出来,他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余水旺的面前,深不可测的双眼发出了一种阴冷的光芒:“水旺,你要是恨我,就往我脑壳上来一枪吧!其实我早就等着你这一枪了,如果你是个男人的话!”
余南田的话一出,人们就觉得余南田必死无疑了,那颗子弹仿佛已经洞穿了他的脑壳。
可是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余水旺在和余南田的对视中,双脚抖了抖,他扣扳机的手也在颤抖,他的眼神不知道有没有颤抖……突然他收起了枪,低吼了一声,犹如一只受伤的豹子,悻悻而去。余南田看着余水旺离开,额头上滚落了豆大的汗珠。
等大队书记和民兵连长赶到,余水旺和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去。他们看到的只是余南田紧闭的家门。大队书记说了一声:“这个余拐子搞什么鬼,老是关着家门,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父亲对我回水曲柳乡村写关于游水凤的小说显得不以为然,他说:“她那点骚事,有什么好写的?”我十分清楚,父亲代表水曲柳乡村一部分人的观点,他们这一部分人,死也瞧不起游水凤和余南田,认为他们的结合是不正常的事,或者说有些伤风败俗。我觉得父亲他们的想法不公平,无论如何,对游水凤和余南田是不公平的。
但父亲还是十分配合,我问的一些问题,他都绘声绘色地回答。
我当然提到了余南田挨斗的事情。
余南田挨斗是因为大队书记当时的那一句话:“这个余拐子搞什么鬼,老是关着家门,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民兵连长听了他的这句话,就有了想法。
这天夜里,民兵连长和余水旺在一起喝酒。
他们是死党,在一起喝酒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这次喝酒给余南田造成了伤害。
那是个雨天。
这个雨天,生产队没有安排出工,让社员们休息。大队书记正和民兵连长等人打扑克。忽然,余水旺急匆匆地走进来说:“书记,我要报告一件大事!”
大队书记把扑克牌一放:“什么大事!”
余水旺在大队书记的耳边言语了几句。
大队书记听后,脸色变了:“果然有鬼。”
当下,他们就带人冒雨来到了余南田的家门口。大队书记对余水旺说:“你看清楚了?”
余水旺点了点头:“看得清清楚楚。”
大队书记就下令说:“把门撞开!”
余南田的家门被撞开了。
余南田一动不动地看着进来的人,他正在给一个人喂中药汤。他僵在那里,躺在床上喝药汤的人也僵在那里。他老婆游水凤显得惊恐不安。
“好呀!你这个余南田,竟敢窝藏反动道士张开元。”大队书记愤怒地说,“给我捆起来带走!”
余水旺和民兵们不由分说地捆起了余南田和张开元,然后把他们带出了余南田的家门,消失在雨中。游水凤的眼中积满了泪水,她此时束手无策。
余南田和张开元被抓后,水曲柳乡村里就传出了这样一个说法:余南田是利用符咒把游水凤搞到手的。他们说得有声有色,说余南田为了得到游水凤,拜道士张开元为师,张开元就画了一道符咒,让余南田烧成灰,化在茶水里让游水凤喝下了,游水凤就死心塌地地跟了余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