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中行(1 / 2)
天元历1878年11月3日,立冬后才两周,北地便已冷似腊月了。
车轮从白色旷野的荒草上碾过,留下两道悠长的青黄印痕。
拉车的马儿只顾闷头往前奔,连响鼻都不愿多打一个。
到底是严酷的冬天啊。
最近,田不满开始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枯枝,寒鸦,老院儿。
天色灰压压的,院儿里摆了二十三张黑色圆桌,上面堆叠着碗筷,从存留的残杯冷炙、被风卷到墙根的红色鞭炮残骸来看,这里刚才应该在举办喜宴。
但田不满坐在院落中心,四下环顾,却找不到一个客人。
“我的妻呀!”
悲戚、尖利的戏曲唱腔在院落前方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响起,配上叫丧似的歌词,在这无人的婚宴现场,显得荒谬,却又诡异地符合时宜。
田不满想要起身,但那戏子幽幽的唱腔,就像是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的身躯牢牢捆住,任他使尽浑身力气,也丝毫动弹不得。
但意识却清醒无比,现状,像极了老辈人常说的鬼压床。
田不满抬头往戏台看去,头插翎稚,身着白衣,面上敷粉的俊秀小生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其扮相很像《连环记·小宴》中的吕布。
“哪里闯来的生客!”
忽地,他站定了,将手中五彩的马鞭斜靠在肩上,侧头看向突兀坐在院里的田不满。
“你这妖物,将你爷爷弄来这里七八遭,是打是杀抓紧些,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田不满看着他,高声一喝。
这梦他已经做了很多次,这妖伶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
与其在这梦里难受,倒不如快些醒来,跟老甄头扯一会子闲篇。
小生闻言,先是目露疑惑,接着双目中燃起两簇怒火。
“啊呀!”
他张嘴怪叫一声,接着,一张俊美的面皮竟开始类似水纹一样波动起来。
像是那皮囊里养着十来只老鼠,因为窒息,在疯狂往外撞。
一张脸时凹时凸,脸上的粉墨也在扑簌簌往下掉,看上去格外渗人。
“死去!”
他“啪”一甩马鞭,登时,田不满便觉这大地开始晃动起来,身子跟着轻微摇摆。
要来了。
田不满心下一凛,骤然,轰隆隆的巨大奔腾声响起来。
砰!砰!砰!
砖石飞舞,灰尘漫天。
哒!哒!哒!
四面墙壁被撞至坍塌,数十匹像是刷了彩漆,红的、绿的、蓝的……五颜六色的大马破开灰土冲了进来。
它们扬起马蹄,咔嚓嚓将桌椅板凳踩至粉碎,嘶鸣着朝田不满围撞而来。
要醒了,田不满神色轻松。
戏子站在台上,看着入侵者被踏成肉糜,目光漠然,随即又开口唱起了戏。
“嘎嘎嘎!”
老鸦群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天上。
“呼!”
田不满睁开双眼,倒抽一口冷气,从干草上翻身而起。
醒了,马车还在原野上缓慢行驶。
他抬眼望去,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田地里一垛垛的玉米秸秆靠在一起,也被白雪覆盖,偶尔有一两只狍子、野兔跑过,留下一长串足印。
太冷了,他一呼吸,白色的哈气便冒出来,紧接着就变成细碎的冰晶,粘在他的头发上,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坎肩。
“你这后生,小老儿的故事刚讲到要紧处,你怎么又睡着了。”
田不满闻言看去,一旁的干草上,躺着个小老头。
他穿一身油亮的黑袄,戴着狗皮帽子,腰间扎一条红腰带,酒糟鼻子、山羊胡。
田不满离开浦家集后一路北上,可抓捕他的告示贴满了各座城镇。
无奈,他只能走偏僻小路,一时间行进极慢。
再加上一月前,北地连下了几场大雪,官道受阻,山路被封,若是一路靠走,等到达玄京,最早也是明年开春了。
不过,他途中剿灭了一处匪巢,得了两三千块钱,又弄到两匹马。
这一路才顺畅起来,可离玄京越近,这天气便越发寒冷,只跑了五六百里,两匹马就相继冻死了。
所幸中途遇见这准备驾车去关外的小老头,搭上了他的车,一连赶了四天路,眼瞅就要到玄京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