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针 回程(2 / 2)
高眉娘朝北观望,轻轻叹道:“广州是变得更加繁华了。”
“那是。”林叔夜在蓬里陪着,“当今天子即位之后不久,便任张永嘉为相,十余年来励精图治,我们南粤地方也颇被其泽。”
“张永嘉?张璁?哦,现在应该叫张孚敬了。”
张璁就是当今的首辅大学士,因犯了嘉靖皇帝的讳(嘉靖皇帝叫朱厚熜,两个字音同形近),所以改名叫张孚敬。
林叔夜有些讶异:“姑姑连这个也知道。”
在这个时代,一个在偏远地方以缝补为业的女子,竟然清楚朝廷的事情,甚至连宰相改名都知道,这简直叫人难以想象。
高眉娘轻轻哼了一声,隔着飞凰面罩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听这声冷哼似乎是对张璁颇为不屑。
林叔夜跟着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姑姑的官话说的真好,莫非去过北方?”自见面以来,两人的对话说的都是官话,这在普遍说广东话的乡下也是很罕见的。
这一次高眉娘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两岸的风景,这一段江面足有三里宽阔,十几年过去,南北两岸的屋舍大不相同,很多景象人是物非,直到望见北岸附近有一块巨型礁石,那礁石因被珠江水冲刷了成千上万年而变得光滑浑圆,有如一颗明珠——这就是著名的海珠石,而这颗珠石就是珠江名字的起源。
她耳边忽然又响起多年前那个男人的声音:“此石如珠,珠江本名粤江,因流经此珠而后入海,故而这一段就称为珠江。”再往后,珠江又逐渐扩而成为整条大河的新名字了。
如今景物变幻而珠石依旧,高眉娘却因想起旧事而咬紧了牙根,眼睛通红起来,忽的瞥见林叔夜正看着自己,便随口道:“我去过京师,嗯,十二年了……”
而后她便不再开口了。
单篷船在珠江上向西而行,走了有一个时辰,来到南海神庙附近,这里在隋唐时还是珠江的出海口,中外海船出入广州,按例都要先到南海神庙祭拜祈福,因此这南海神庙可说是海,上,丝路的起点。
如今沧海桑田,随着珠江夹带泥沙向南不停推移,古庙离出海口已隔得老远,但香火依旧鼎盛。环绕南海神庙的这一段珠江又称黄木湾——原来是海湾,如今已变成江湾了,黄埔村原本就在珠江边上,后来泥沙淤积,村址便离江面有一段距离,但有河涌可以直入村内。
小船要转入河涌时,高眉娘忽然道:“等等。”
单篷船停下后,她对着南海神庙的方向下拜,三叩首后默声祝祷,神色十分严肃,然后才起身说:“走吧。”
刘三根已经驾了一艘小艇在黄埔村口接应,林添财见他的小艇坐不多三个人,便暂不换船了,只让他在前面引路,两艘船沿着河涌,直开到绣坊附近,刘三根说:“绣坊后面本来有一条渠,前些年淤塞了,不然可以把船直接开到水门。”
“水门?”林叔夜不解问道。
“绣坊的后面,原本有一个水门啊。”刘三根说。
原来这岭南地面,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不但有大门、偏门、后门,如果宅子靠近河涌甚至还有水门,其它门出去是对着路,水门出去就是江涌,只是林叔夜没想到自己手头这个破绣坊居然也有水门。
船终于靠了码头,这时正是午后,河涌边几只鸭子正在找虫子吃,几个妇女正在涌边洗衣服,又有黄犬在昼吠,高眉娘望着这场景又怔在船上,林叔夜唤了她几声见她都没反应,心想:“见到海珠石她失神,见到南海神庙她失神,这是第三次了。”
就在这时七八个中年妇女赶了来迎他们,却是黎嫂她们,林叔夜先跳上岸,跟她们打了招呼后问道:“绣坊一切安好?”
“都安好。”黎嫂回应着,刘婶已经过来,从蓬内将高眉娘扶着上码头,林添财冷眼旁观,问道:“刘婶,你怎么眼睛红了?”
“没有。”刘婶擦了擦眼睛:“刚才来的路上,被沙子吹进了眼。”
吴嫂上前打量了高眉娘两眼:“哟,这就是坊主跑了几百里路,大老远请来的大师傅?这大热天的,怎么还戴着面罩,不觉得热吗?”
这时是农历三月,广东这边偶尔会回寒,但今天白天却是颇为炎热。高眉娘别说回答,连看都不看吴嫂一眼,扶着刘婶径自走了。
“哟吼!”吴嫂冷笑:“还有脾气呢!”被黎嫂暗中扯了扯这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