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花影憧(五)(1 / 2)
《夺情》
菊姨娘带着随从走得轰轰烈烈,掌柜赵氏抚着丰满的胸口,心有余悸地嚷了几声“哎呦”,便见乔欢小口啜完盏中余茶,平静地好似方才那女人夺的不是她的绢帕。
“赵掌柜。”乔欢搁稳茶盏,缓缓抬眸,一双眼睛清亮透彻,仿若嵌在高山之地的镜湖,语声更是脆爽,“您且等等,待我寻到了西迟的毛丝,再让绣娘绣那条长河浮灯的绢帕。”
不追究彩衣堂办事不力也就罢了,还主动帮衬着找绢丝,这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的好主顾。
赵氏笑开了花儿,连声应下。
在彩衣堂里磋磨了近一个时辰,乔欢出来时,日头又长高几许、毒辣数倍,晒得古柳蔫蜷了叶儿。
乔欢愁视着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阿绵十分有先见之明。
日光浴下走一遭,不会黑成一块炭吧?
正发着愁,一片阴影突然覆来,与此同时,周遭浮起渐浓的酒香与脂粉香。
“小娘子,借你把伞?”
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
乔欢皱眉看向身侧女子。
发髻歪束,双目含情,微勾的红唇与半遮的雪肤令人浮想翩翩。
见乔欢没有半分要接油纸伞的意思,女子也不恼,慢慢收手,又用团扇遮住半脸,长睫上下一扫,将乔欢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继而“咯咯”笑了两声,目光一转,顽皮地飞向斜对街彩绸飘飘的木楼。
那是幢青楼。
二楼有窗半开,有人匿在阴影里,衣裳是暗色的,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胸前弯着一只手,松松提着一只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
那人若是再往前半步,阳光便能照亮他的脸,乔欢想,他一定是笑着的,只不过,是猎人对猎物笑,是主人对笼中金雀的笑。
风吹得窗扇微晃,另有只手,白皙纤细,像是女人的手,蔓草一般,缠绕而来,握住了杯底。
从手折回的方向判断,那杯酒,被手的主人喝了,紧接着,酒杯从二楼落下,摔成一地碎瓷,惊跑了一只墙根下打盹的花猫。
而那只手,又环上了男人的肩颈,素白的衣袖堆叠在肘窝,露出半截藕臂。
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身旁女子嗤嗤笑了两声,“二爷说,叫奴家请小娘子去楼上坐坐。”
逛街买个东西都要被人恶心,乔欢皮笑肉不笑道:“还请你告诉他,我不会伺候人,上去也没什么用。什么时候他觉得活不下去了,大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给他一刀,助他早登极乐。”
她说话毫不压声。街道并不宽,也并不喧闹。她说的话,秦世琛肯定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今日有好些东西要买,拖到正午日头更毒,乔欢才不想继续跟他浪费功夫,当即拉起袖子遮在头顶,一头扎进漫天的热浪,朝街尾的医馆跑去。
窗后,秦世琛推开伏在身上的白衣女子,走至门前,哑声道:“赖三,跟上去。”
白衣女子黏过来,从后环住他的腰,一手屈起食指,勾抬起他的下巴,“二爷,你喜欢这种烈性的?”
秦世琛垂眸看着她,指腹碾转于红唇,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看上去有些茫然。
喜欢?
上元夜的一景一物重又浮现在眼前。
夹岸灯火连天,人潮翻涌。
秦世卿落水,他这个做弟弟的,抱臂站在岸上看热闹,看这个向来风光霁月的兄长、这个总能轻而易举得到赞赏的兄长,是如何形象狼狈地在水中挣扎。
河水冰冷砭骨,无处不在的暗流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
眼看着秦世卿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发顶露出水面的时间相隔越来越久,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恶毒,却隐隐地感到一种难言的快意。
秦世卿死了,他就是秦家名正言顺的家主。
他会把秦家发扬光大,他会向所有人证明,他一点都不输于秦世卿,一点都不。
近乎疯狂的畅快。
可他的手,却止不住地打抖。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他,很想跳下去。
不是救秦世卿,而是做一点毫无意义的努力,骗骗自己,他不是个坏人,他救了,只不过……救晚了。
至少这样他可以说服自己:他从来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