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小花(1 / 2)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老箱子,外头被划痕遍布的牛皮包着,做工非常好,像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美产旅行箱。打开后,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用布包着的东西。老人从里面挑了一件拆开,原来是些细小的银条,表面布满了小坑,还因氧化而发黑,是很明显的老东西。
和我想的不同,老人夹好原料后,用喷枪加温,接着用小锤非常娴熟的敲打。加热的柔软恰到好处,而骤雨一般的锤敲,不过片刻就打出了形状。
就这样,塑形的工序进行了半个小时,七八次小型的原材料锻打,已经有了可喜的雏形。
真是厉害的匠人——明明是夏日火旺的屋内,我却窜起一丝凉意,他那种娴熟而随意的,宛如伸展手脚、一呼一吸般自然流畅的工序,俨然正是一位巨匠。
“这门手艺要失传了吗?”我忍不住问。
“是。”
“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老人一边精修和雕刻,一边说:“手艺人还很多,银饰也算受欢迎的东西,少我这一门也不会有影响。既然没人继承,那就顺其自然吧。”
我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但在此之前,老人停下了刻刀,用闪着银器光泽的眼看向我——
“你想问我想不想过好日子是吧?我的手艺是在发达国家磨练的,rb、欧洲、美国,自己的手艺几斤几两,值几个钱,我还是知道的,但没什么意义,有屋檐、饭、床就是人生了,何况到了这个年纪,功利心也好,虚荣心也罢,早就无踪无影了。”
老人又埋头雕刻,但没过多久,又仿佛看穿我的思绪一般,头也不抬的接着说道。
“为儿女孙辈攒钱?更没意义——以前有个锔匠,忙活一辈子,八十岁,到了几乎没人知道那门手艺是干什么的年代,却还在街坊间用那从没变过的那套吆喝接活,就这样一辈子起早摸黑攒了一套房子,传给了外孙,毕竟没房子没钱,娶门媳妇登天难……对了,你知道吗?”
说到这,老人饶有兴趣的瞥我一眼,像是在问我,是否知道那叫锔匠的是什么样的手艺。
——“瓷器活。”思思告诉我。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她的答案转述。
“我也不知道。”
我摇摇头,诚实的说。老人和蔼的笑笑,接着向我解释——
“以前瓷器还值几个钱,锔匠提着金刚钻,帮各家那些个裂了开了的锅碗瓢盆修修补补。”
“……原来如此,所以是瓷器活啊。”
“接着说,但孙辈讨来的媳妇也就那样,冲着有个好房子,以为到了好人家,结果处久了,闹矛盾离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分别人手里了。”
我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这是“以偏概全”的反驳也自觉不妥而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见过会招来厄运时,身为爱情之神的雅雅那悲哀的模样。
“所以,我这门手艺失传也无妨,万物都有个兴与衰的常理。另外,我知道自己外孙是什么样的孩子,他不够聪明,也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磨砺——这些都和你不同,他只是个普通人。我身为长辈,所做的并不该是为他铺路。就算铺出的大道再怎么宽敞,但终归只到他人生的半途为止。”
老人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那正在雕琢银器的刀一样锋锐。
“如果走了半辈子的容易走的路忽然中断,那就很难接受再走艰难的路了。”我明白老人的话,并加以解读。
“我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已经尽到为人的本分了——但是,如果外孙来问我路该怎么走,我会以自己所知竭尽全力的,教他怎么迈过那些泥泞,而不是帮他铺路。”
说完,老人就再没说什么了。他的这些观念在如今很少有,我爸爸很久以前说过——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有勇气,放孩子靠自己成长。而这位老人,大概就是有勇气的那类人。只是这样清高而睿智的人,怎么会允许外孙偷自己的东西贱卖呢?
外孙误入了这样的歧途,我认为老人是必然会去纠正的才是……
我本想问问其中的缘由,可老人接着的手艺活让我吃了一惊。他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那里面的并非什么静候雕琢的老银,而是熠熠生辉,闪着黄金色彩的——黄金。各式各样的,已经做成小小贴花的金片,做工之精致让人咂舌。
他拿出一片五瓣琼花模样的小金片端详一阵,虽说一厘米都不到的小薄金片肯定不足一克,但加工到这种地步的美物,真希望价格已经不是包含在说好的那价格里了。
之后,他还拿出了一片很漂亮的木头,当即打磨雕刻了起来。
我已经能看出他的创意和成品的模样了,但说实话,比起惊喜和赞叹,我感受到更多的,是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我这样的俗人,接受那种东西真的好吗?只付那么多钱真的没关系吗?
“唔,这种手艺的话,也不是不能用来装饰啦……”思思忽然说。
思思跳下窗台,跑到我身边围着我转了几圈,像是活泼的小孩子得到父母许诺玩具时的样子——也对,毕竟这是为了她而订的,能配得上思思才是我希望的。
“而且,清河河戴着的话,比单单一根绳子是要好看。”
我耸耸肩,这也只是附加的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