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铜臭缠身(1 / 2)
《一任平生》
陈西原离开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羊绒大衣,现在回来,雪已经化了,他又重新换上了一身衬衫。
他回来第一件事是来找她,找了她,第二件事是带她去吃饭。
这次陈西原吃的比平常多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纽约受苦了,白杨左看右看,也觉得他瘦了。他本就清峻,此番清减,竟然也显得有些凌厉在身上。
他们这次去的,是陈西原第一次带白杨去吃饭的地方,门前的古色飞檐,门后是翠竹幽径。那地方不对外挂牌,名字也没起,来这里的都是澄州相熟的饕客。
白杨很喜欢他带她来这里吃饭,一是因为这里的厨子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二是因为她隐秘的心动——每次走在那条小道上时,陈西原都会站在身侧,微微弯下腰,替她拨开碍人路的竹枝。
那时她又会想起戴曾经在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觉得和此情此景十分相配。
他吃过饭还是喜欢抽一支烟,慢慢地抽,像个瘾君子在享受。烟雾升起来,缠绕住他的脸,陈西原半阖着双眼,偶尔用手指磕磕上面的烟灰,白杨在藏烟雾背后,看他像是在看被古刹里青烟遮面的释迦摩尼佛。
对面的人忽然抬起眼,丝丝笑意蔓延开来,笑着问怎么一直看着他?
白杨说,几个月没见,太想你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轻声说道,转而问起来另一件事:“今天你们同学几个抱着摄像机和三脚架,去拍电影了?”
白杨说不是:“去采风了。新闻专业的学生,少不了要动笔杆写写文章,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只要是打算做传统媒体这一行,或者走行政的,都有几个三五个拿出手的文章。”
陈西原的眼已经抽完了,手里转着金属打火机在玩,挑眉问她:“你也打算走这条路?”
“是呀,我要先写几篇,以后才好找导师,不然到了大三,导师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新闻专业的学生三五千,僧多肉少,哪抢的过来?”
陈西原听她说完,忽然问:“你们学院是不是有个叫钟听寒的教授?”
白杨脸上浮现诧异:“你怎么知道?他很厉害的,拿过好多奖,听说是我们学校好不容易挖过来的。”
他停下来手上转打火机的动作,开口问她:“那你呢,你看他顺眼吗?顺眼的话让他给你做导师好了。”
他说得慢不尽心,收起打火机,开始转着手下的空茶杯。
白杨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很久才恢复过来。她才知道,学校千请万请来的德高望重的教授,竟然是陈西原外公的一个学生,而且这个学生年少贫寒,还曾经受过不少他家恩惠。
后来回去以后,白杨用Google搜索过有关他外公的信息,一行列的长篇大论,不是某某晚报,某某周报,就是某某社某某网,说的全是这位文届泰斗的贡献。再往上扒拉,还能看见更以前的事,说他外公的祖辈曾经是“公车上书”的发起人之一,再往上,可以追溯到唐朝时的一位清官大臣。
她有些好笑地想,陈西原家二十几代都被史书一笔一划记录下来,而她往上一代,连自己亲爹亲妈姓什么都不知道。
史书不会为她载上半滴墨水,如果说有人怜惜的话,也就是《清明上河图》里一个最不起眼的人物。
那时候白杨打着电话问他:“你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么你满身铜臭味?”
陈西原从来不生气,不着调地说:“我没出息呗,你千万别抛弃我。”
白杨接着翻着网页,点开不知道第几页,藏得很深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还很新,估计拍了没多长时间,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记录。上面标题写着“秦老先生之女携独子前来探访”,一点新意都没有,怪不得被压在最底层。
照片上的秦老先生满头银发,仍然精神抖擞,眉目间都是经年累月的风骨。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一身月白色旗袍,头发低挽着,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只玉镯。
女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眉眼温柔,三分含笑,袅袅婷婷而立,岁月蹉跎,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却更像沉淀之后的醇香美酒。
白杨终于知道陈西原身上的柔情几许到底是来自何方了。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规规矩矩的短夹克,伸手去扶白发老人,男人眉目疏朗,身材高大,长身玉立。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满的阖家团圆图。
可那个男人不是陈西原。
他们长得很像,不难让人想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报纸里不起眼的板块里交代了他的名字,陈西城。
白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或者听过这个名字。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终于想起来。
新闻专业的学生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看新闻听新闻学新闻,为此,白杨斥巨资买了一个收音机在宿舍,时不时就
听一下,有空了还会用电脑搜索一下往期新闻来看。说不准就是在哪个地方听到了陈西城这三个字,是什么书记还是什么发言人已经忘记了,总之他吐出来的一言一语,就关系着某个地方的人未来的生活发展。
那时候她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报上写的是“独子”了,陈西城这样仕途坦荡的人,怎么可以有一个满身铜臭的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