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烈酒酸梅(1 / 2)
医院走廊上苏来水的气味灌入了肺里。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的预感更让人拒绝承认。
“鹤儿他”从急救室中走出叶父,用摘下眼镜颤抖的手,扯动了他眼角的皱纹,却抹不掉心疼的泪,“年前吧”
泪水划破了嗓子,叶夫深抽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对陆斯回道,“查出来了胃癌。”
“第四期。”叶父努力挺起苍老的脊背,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是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的无尽绝望,“他病得太久,太重了。”
“只能‘姑息治疗’,不剩多少时间了。”“鹤儿他不让我和他母亲告诉你。”叶父握住了陆斯回僵化的胳膊,快要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让告诉小舟。”
“他和小舟从那么小就在一起,我和他母亲一天天看着他们一块儿长大。这么多年了却不能有个结果。”叶夫的泪落在了斯回的胳膊上,“麻烦你帮叔叔和小舟说是我们对不住她耽误了她”
在哽咽的、渐远的话语声中,紧贴着墙面的林漫冷颤着下滑蜷缩,叶夫离开的背影让氧气冻结,让血液凝固。
她模糊地看到顾扬在痛哭,林昂在发抖。她听不太清楚斯回说的话,只能依稀听见他说的几个字音,“我”、“买些”、“东西”,她恍惚地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无法面对的落泪声钻入了急救室的门缝,林漫本能地撑着冰冷的瓷砖起身,她连一句让他们镇定的话都讲不出口。
“你们——”林漫知道自己在逞强罢了,她重新调整了混乱的言语,只说了一句,“姐姐在这里。”
她惘然地扭动了把锁,推开了门。
一束霞光,照射向病床上背靠着床屏的轻鹤,闻声,他含着泪朝林漫温暖地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了吧?”
开不了口,林漫拼命摇着头,泪水汩汩而流,“别这样”
“别这样”她泣不成声,否定着一切现实,“不会是这样”
“我不想你们难过。”轻鹤听到了门外压抑的哭声,灰尘在那束霞光中飘飘浮浮,“可”“抱歉,还没好好认识你。”停顿少许,他垂眸将泪忍下,“就要离开了。”
霎时间,林漫咬唇崩溃,她无措地听着他对自己说,“林漫,别告诉迷舟,好吗?”
“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去实现她的梦想。”轻鹤脆弱的恳请声缓缓传来,“别让她知道,别让她去割舍,好吗?”
林漫的思绪瓦解,她做不了任何决定,她只能说出那个名字,“等斯回他”
落日西沉,轻鹤望向窗外的余晖,“斯回他啊。”
那些他们相识的过往,一幕幕闪过,“斯回他其实没那么坚强。”
一步一步间,陆斯回艰难地浅吸着。他踽踽走过的道路开始跌宕,街道旁的树木在沉没。
视线里天边的霞光在发炎,他被烧焦了的神魄已无法再追蹑上他的脚步,他的呼吸变得短促。
“两天不见,你好像瘦了。”
“最近在健身,颇有成效。”
“鹤儿,发生什么了对不对?”
“没有,我只是”
“累了。”
“骗人”闪回的记忆将他的神智击垮,他身体的零件即将无法运转,迷失了方向,“骗人”
远处医院外的果贩在竞相吆喝叫卖,一个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说,“妈妈,我想吃草莓。”
“想在乡下买套屋舍,每天耕耘种月,再种点儿草莓,你我二人把臂归林,如何?”
“你不是想环游世界么?”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夕阳如火,铺满了整个三轮车的水红草莓,闪着剔透的光,卖果的老板也为陆斯回撑开了一个塑料袋,“您要多少,保证甜!”
他已没有意志,陆斯回只知道将手中握着的微凉草莓,在晃抖中装入袋子里,买给轻鹤。
“妈妈我要拿着。”
“那你要小心些,不要撒了。”可女孩儿刚提起装满的塑料袋,一根扎带却被坠断,红润的草莓倾泻于地,滚翻奔窜。
“怎么回事,都和你说了要小心些的啊。”
“你怎么装的袋子呀,我都付过钱了。”
“掉在地上还怎么吃啊?”
陆斯回的瞳孔赤红刺痛,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被磕伤的草莓,他只剩只言片语,“轻鹤喜欢草莓。”
他无念失思,可他知道那是轻鹤喜欢的,于是唯有最下意识的动作。他步伐蹒跚,弯下腰去捡那掉落了一地的草莓,他的口齿不清,“鹤儿喜欢。”
像怎么捡都捡不完,他手中的草莓被捏出汁水,腻在他的手掌处,又流向触碰着地面的指尖,染湿了灰土。
“我不会一个人啊,你会一直在。”
“那我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呢?”
“我不会一个人啊”陆斯回一瞬间心如刀绞,他干涩的眼眶、不会流泪的眼眶,猛然涌出了泪水,“你会一直在啊”
“你会一直在啊”他驼着背,泪如雨下,纷纷砸向地面,在这锥心的痛与刺骨的悲中,他的双膝弯折,“我不会一个人啊”
喧嚣的人潮中,陆斯回跪倒在地,止不住地恸哭着,本干涸掉的泪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归还给了他。
“你怎么会离开”眼泪咸苦滑至唇边,他锤击着大地的手掌覆满了被碾碎的果肉,埋向地面的脸憋得青红,快要换不上来气,“你怎么能离开”
可无论他怎样呐喊,这方土地都无动于衷地漠视着他,没有一丝回应。
“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他的脉搏失去频率,他的头颅顶在了粗糙的石子路上,硌出血痕,“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妈妈,那个人怎么了?”
“他哭得好伤心啊。”
“快走了,别管闲事。”
行人侧目,一个人要怎样的伤心,才会如他这般痛彻心扉地哀嚎呢?
“这不,夏夜已来,望能一同赏冬雪。”
“咱南城什么时候会下初雪来着?”“大概11月底。”
“还在11月底啊,很想看第一场雪。”
“不是还要看第一场雪吗?”陆斯回撕心裂肺,他的肉体碎在了空气中,他的心摔在了地上,跌得一塌糊涂,“你不要看第一场雪了吗?”
“那我预定你婚礼伴郎的位置了啊。”
“那必须啊。”
“不是说好了要我做你婚礼的伴郎了吗?”他的魂悬在了空中,飘无定所,“你怎么可以食言”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晚霞映在他落于地面的泪水里,反射出金屑般的光芒,他的头颅撞击着地面,呕心抽肠,“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们”
“要继续好好的在一啊。”
“日子还很长。”
“是啊。”
“还很长。”
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暗了下来,他的哀恸是他走投无路的抵抗,“怎么办”
“怎么办”他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大地,“该怎么办?”
剩不下的日子,稍纵即逝的时间,要怎么办。
“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他没有一点点办法。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
“该怎么做,你才可以留下来”他只有那颗破损的心,只有涌不完的泪,他无助地问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面对。”
“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
晚风袭来,却再也刮不起生命的皱褶。
不知过了多久,陆斯回悲泣地从地面上爬起,他头破血流,如同孤魂野鬼,毫无目的地行入了这无际的夜晚中。
在擦不干的眼泪中,林漫离开了医院,把顾扬和林昂送回了家,她找寻不到斯回。整个城市温度骤降,冷风无休止地从车窗灌入,她在一盏路灯下刹车。
她趴在方向盘上,绷不住地呜咽着,轻鹤同她在医院里讲的话在耳畔回想。
“林漫。”轻鹤收回了望着那窗外的视线,“你说,你的心里有一扇不敢打开的窗户。”
“那我心里的那扇窗,就是,生死与爱人。”
“别怪我骗你们。”轻鹤缓慢地眨着眼睛,“也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这行为俗。”
“我不是在逞英雄。”轻鹤怕眼泪流下,他闭上了眼睛,“你们早知道一天,早痛苦一天,犯不着为了必然会来的结局担惊受怕。”
“那你呢?”林漫哭着问他,“那你呢?”
“我啊。”轻鹤的泪还是从眼尾溢了出来,“只要和你们待在一起,我就没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