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野火燎原(中)(1 / 2)
林漫侧目看向陆斯回,他冷静得可怕,若不是他抓着手机的手已绷紧到难以复原,把他内心的痛切出卖,否则如此“麻木”的面目,怕是会让人误以为他冷血。
“我昏了过去醒来就在医院了。”白橙的冷汗浸湿了她整个背部,她紧搂起自己的双臂。
“你为什么不如实向警方阐述事实呢?”林漫音调急促,“真凶逍遥法外,万一,我说万一,假如你和阿莱遭遇的事,不是个例呢?”
这个渗人的念头浮现在林漫心里,悚意便无限攀爬扩大着。
“因为在警察找来之前,盛世尧已经找到了我妈妈”白橙啜泣着,声音越来越小,“我醒来以后,真的太害怕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不敢——”
“你母亲现在在哪里?”陆斯回中断了她的话语,冰冷且快速地问道。
“今年五月她跟我回到了南城我们租了一间房。”
“必须马上找到你母亲!”
见陆斯回已经动了起来,要朝山下跑去,林漫也“噌”地从各种情绪中脱离而出,赶忙拉起白橙跟上,“快,如果这次盛世尧也先一步找到你妈妈,恐怕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一路狂奔,上车按照白橙的指路,疾驰到廉租房的地址,陆斯回速解开安全带后,对白橙严肃地道,“你就在车上等我们,绝对不能离开。”由于追债的电话整日打来,白母就将手机停机了,白橙无法及时联系到母亲。她怕真如林漫所言,妈妈的生命安全出什么意外,自然一路魂不守舍,惊惶发抖。
在听到下车的陆斯回,对自己说“我一定把你母亲带到你面前”后,这句带有安定感的话才让她用力点了点头。
最次的廉租房是八家一院,每家只有一间房,厕所共用,紧窄的子院里搭着做饭的灶子,还不到中午饭点,大部分人家上工还没回来。
当斯回他们寻到院子时,白母正在院里拧衣服,一看见来的人,手中成股的衣服摔入水盆,泡沫水溅至脚上拖鞋,拖鞋本能地想要逃离。
而一念之间,起身向家里躲的白母却又停顿了下来,她滴着水的手无措地抹向身上破旧的围裙,一瞬百感交集,眼眸噙泪,悔痛地望向陆斯回。
“要怪,就怪我,要惩罚就惩罚我。”未等陆斯回开口,白母就垂着泪,焦灼地道,“不要责怨白橙好吗?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当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有能力保护好她。”
“是我对不起你,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去逼她好吗?”白母急步向陆斯回走来,拖鞋与地面发出吧唧的踩水声,她紧抓住陆斯回下垂着的手,喉咙痛哭哀求着,“小橙她这三年无数次对我说‘妈妈,该死的人是我,该被推下楼的人是我’我的女儿求我让她去死求我让她去死”
“求我让她去死我是她的妈妈啊,她的母亲啊!”白母剧烈晃动着陆斯回的手,仰视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不死、求死。”陆斯回将凛冽的目光慢慢落向白母的满脸泪水,他用着近乎刻薄的口吻对她道,“三年对于你来说很煎熬吧?”
“可你的女儿至少能做选择!”陆斯回挣开了她的手,“阿莱呢?”
“你告诉我,我母亲的女儿,我的妹妹陆光莱呢?”陆斯回的怒声快要断在了嗓子里,“不是三年,阿莱就躺在医院里,无意识地躺了四年!”
“还有数不清的四年!”陆斯回逼视着白母只能看到自己女儿的眼睛,“她连死的决定都不能做”
这世上奇怪得很,作恶多端的人长命百岁,可那看起来还不错的普通人,只要做一件亏心事儿,报应就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事发后,白家的小公司因经营不善,欠债破产,白母与丈夫离婚躲追债,白橙又因精神和身体的问题办理休学,好好一个家,眨眼间就坍毁成了这般模样。
在白母抽噎不断的哭声中,林漫镇静地道,“白橙现在就在我们的车上,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下你要做的是立刻跟我们去台里讲清楚当年的状况。”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传来吵嚷声。“是这家吗?”“这楼筒子每家每户都长一个样儿,哪辈子才能找到这白家?”“找你的吧,屁话一箩筐!”
陆斯回快步走至院门口,扫了一眼门外不远处七八个男的手里拿着照片,在挨家挨户寻人。
见此,他迅速关上了院门,压低声音,对林漫道,“我说一二三开门,你带着白母向右跑,我向左挡住他们,上车后巷口等我。”
“好,你千万保护自己。”来不及废言,林漫伸手去拉白母,白母这时却跑向家里,口中重复着,“手机,要拿上手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漫焦急地追过去,拉起拿上手机的白母,“快!”跑至院门时白母又不小心将衣服盆带翻,发出撞响。
门被“咚咚咚”地砸了三声,“有人没?”
“肯定有人,我刚都听着啥倒了的音儿,还能有鬼不成?”
“开门!”不等片刻,外面的人已开始往里撞门。
“咚咚咚”又三声,陆斯回竭力撑着木门,等林漫与白母跑来,便倒数,“三、二、一!”
门哗一下打开,往里撞的那两三人一个趔趄,摔了个鼻朝地,林漫趁乱抓起白母就向右狂逃,“快!车就在前面!”
后方传来了惨痛的叫声,陆斯回一脚将要追赶白母的人踢倒在地,可对方人数占优,迅即将他包围,厮打成了一团。
“坚持一下!”白母的脚已快滑出拖鞋顶端。
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拳脚声,林漫的心被生揪着,可她明白不能回头,只要回头她就会不可控地停下来,不能功亏一篑,她只能抓着白母向前奔跑。
拐过弯,再向左跑了将近15米。
“别出来,就开着车门!”林漫向快要踏下车的白橙喊道。在快上不来气的喘息声中上车关门,林漫将自己的手机扔给后排白橙,启动着车,“系好安全带,过巷子口的时候帮我拍下来他们打人的画面,听懂了没?”
“听、听懂了。”白橙速即给自己和母亲插好安全带,点开录影模式。
林漫脚踩油门,提档加速,往巷子口疾驰,鸣笛示意,陆斯回听到时又撂倒一个人,并不恋战,转身狂跑向车。车上的白橙将追撵于陆斯回身后,扬声恶骂的人都录了下来。
刹车急停,林漫探过身子,速开车门,将手伸向快要跑来的陆斯回。
四步、三步、两步,陆斯回终于握住了林漫的手,跨步而上,碰门粗喘。
林漫紧提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可看到喘着气的陆斯回嘴角乌青渗血,她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抬起手背擦去,快打方向盘,扬尘而去。
“没事儿。”车内极其安静,陆斯回低声让林漫安心,“我练过的。”
林漫含泪的眼睛瞟他一眼,他还对林漫佯装轻松地笑了下。要搁往日可能真没事,可他们一夜不眠,又东奔西跑,当人是铁打的吗?
“瞎逞强。”林漫望着前方的路不看他,他一笑,她的心更疼了。
“林漫。”陆斯回的视线瞥了眼后视镜,将疲惫的身体靠向椅背。
“嗯?”
“跟着我,后悔吗?”他的嗓音里透露着罕见的脆弱,让林漫呼吸一滞。“不遇到我,你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陆斯回,你不要给我乱讲话。”林漫顾不得车内还有其他人,着急地道,“我让我妈去算过了,你的命格是七,算命先生说你跟我是绝配!”
“你懂绝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百八十来年才要出一对儿的那种!”林漫双手紧握方向盘,“就是千万人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最相配,我们会一起相爱到死的那种,你懂吗?”
见她过分可爱,陆斯回嘴角微扬,僵她,“那算命先生说的话能信吗?他不是说结局有可能大悲么。”
林漫唰一下把车停路边,凝视着他反驳,“那不还有大喜呢吗?”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悲观?”她早忘了三年前自己还希望永远别遇见那命格为七的人,振振有词道,“合着搁你那儿,那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不见了?”
“我们两个只会有一种结局,这个结局必须是大喜!”林漫急得误按到了鸣笛按钮,语无伦次地把祝词都搬了出来,“必须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怎么生?”陆斯回浅笑着与她相望,见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一下涨得通红,他轻声缓缓地道,“只开空头支票,不付出切实行动么?”
这时白母轻咳一声,让林漫收回了思绪,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他句,“你就是个坏人。”
重新上路,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后,林漫的心情便不如原先那么紧绷了,她渐渐察觉过来陆斯回是故意的,不想她沉湎于难受的情绪。
电视台前还有着等陆斯回的记者,林漫向车库开去,他们从负一层上了办公楼层。
进了楼层后,陆斯回直接带白母去了一间会议室,金薇瞄一眼便预判到事态,让夏颜倒了杯热水,在休息间照看住白橙。随后,同罗拉轻鹤,与林漫踏入了另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还有些幽暗,待林漫讲述完事发当时的情况后,缄默控制着整个房间,震惊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缓不过劲儿来。
“这”罗拉皱着眉深吸一口气,又失语地叹气,“哎”
“要把钟老请来吗?”金薇的神思开始火速运转,寻找解决方案。良久后,轻鹤的思绪才回缓,否决道,“不用,关于怎么做这条新闻,我们至少先有一个初步结果,再告知钟老也不迟。”
“嗯。”金薇点头,又缓慢地连连摇头,“做新闻不能看人下菜,可这个圈子里的人,也都明白一件事。”
“宁动商,不动政。”
“更何况这还是城建局局长?”罗拉接下话,“我不是想压着不播,我们先客观分析一下。”
罗拉边说边在身后的白板上整理着,“一、白橙醒来体内确有麻醉剂成分,就算她肯出面指认,金乾也能死咬住她意识不清醒这一点,诱导所有人相信她所说的话不可信。”
“二、金文海近年来建设南城确有实绩,再加上有二台这个活喇叭大肆宣扬,当然好评如潮,广得民心。”
“三。”罗拉手中的马克笔重敲了一下,“爆,就是要让整座城市的市民失望。”
“因为新闻一旦爆出,就是要让整座城市的市民相信,一个兢兢业业建设自己城市的人,搞慈善造福一方的人,他还有他教育出的儿子是个无恶不作的禽兽。这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难。”
“让一个人失望很容易。”金薇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应声道,“可让一百个人失望,让一整座城市的人失望,谈何容易?”
“人有时宁愿被骗,也不愿有人去戳破谎言,搞不好,我们怕是会被当成‘乱臣贼子’,后果不堪设想。”
“如若不爆。”叶轻鹤直起靠着椅背的上半身,抵向桌面,凝眉反问,“假设有朝一日,市民得知我们记者曾经明知真相,却选择不爆,到时候,又何止是失望?”
钢笔的摩擦音逐渐消亡,金薇回想起与陆斯回初见时就是在这间会议室,她问他“这把刀是否还利”,他答“出鞘即可知”。如今看来,这把出鞘的刀,不仅利到要让敌人出血,连他们自己也难逃一刺。
“林漫呢?”金薇目光望向讲述完就不再开口的林漫,“你怎么想?”
“我不懂政与商,也不想细思所谓的后果。”林漫看向金薇与罗拉,努力争取着,“但我认为,一个怀有赤诚真心的人,不应该被他所热爱的新闻,反复辜负。”
旋转的钢笔停下,金薇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轮流敲落于桌面,重复又重复着。此时,罗拉突然问了句有些不搭边的话,“出事时,阿莱多大来着?”“17岁。”轻鹤说出后,不知怎的,他喉间忽地有种阻塞感,“刚参加完高考。”
“17岁啊”罗拉说着手握住了海绵擦,慢慢擦着她刚刚留在白板上的黑色墨迹,“我女儿今年刚上高中。”
她继续一下一下擦着,“别人问起来她妈妈是做什么的,她都会特骄傲地说我妈是新闻工作者。”
她一下一下擦着,“但之前啊,有别的小朋友嘲笑她,说记者就是搅屎棍,没出息的人才要当记者,你妈妈就是没出息的人。”
“我姑娘和人打了一架,回来哭着问我为什么要当记者。”
“你们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被擦干净的白板上还留有迹子,罗拉将海绵擦放置于棱槽内,“16年陆斯回得奖时,我也在现场。”
“我把陆斯回说的话,告诉了我女儿。”罗拉与金薇四目相对,望了一眼,不止她们,每个具有良知的新闻工作者的心中,都有说不尽的心酸与压抑。
“总要有人去做总要有人去做。”罗拉耸耸肩,无奈地道,“被骂也得做,谁让这辈子就轮到我们了呢。”
“你少来。”金薇转了转眼球,将酸楚掩下,笑着调侃道,“下辈子让你选你也还会选做记者,这事儿你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