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着光来(2 / 2)
“这两天下班后,我帮你搬。”陆斯回靠着办公桌,又揽了下来一档差事。
林漫有点儿懵,怎么她搬个家,他们两人比自己还要上心,又不能总劳人催请,便应了下来,“那我告诉林昂一声,周六晚上让他把晚自习请掉。”
“成。”轻鹤微笑了下,又看向陆斯回,给了个眼神,说道:“那林漫你先忙着,聚会的事儿咱们就这么定了。”
两人走向办公室,轻鹤边走边道:“想在乡下买套屋舍,每天耕云种月,再种点儿草莓,你我二人把臂入林,如何?”
“你不是想环游世界么?”陆斯回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在了沙发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轻鹤坐他对面,略带戏虐地道:“怎么感觉你跟林漫去了趟乡下,整个人就平和了很多?”
“你看起来特别兴奋。”两人跟大学时候一样,戳穿互损着,“因为迷舟回来了。”“我认啊。”叶轻鹤喝了口咖啡,承认得坦荡,挑着问了句,“你认吗?”
以为陆斯回会打岔,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却看见他手指在沙发上轻敲两下,目光灼灼落向林漫的背影。
“我认。”
他人困马乏,行色怱怱,在这片荒芜沙漠上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他唯一认定的绿洲。
他认。
他无比确信。
闻言,叶轻鹤缓缓地放下咖啡杯,抿着嘴笑了笑。不要深陷执着于过去,是他对斯回的盼愿,他想再次见到那个清俊明朗的陆斯回。敛去笑意,轻鹤的表情已预告了接下来他所讲之事的沉重,他拿出几张医疗记录单放在了桌子上,开口道:“我让我父亲查了林白露的医疗记录。”
“没有关于她就心理问题就诊的记录,你那天提到的心理诊所是私立的,拿不到详细信息。”轻鹤说着低叹了一声,搓开桌子上的纸张,“但,意料之外的是,拿到了她挂外科的诊断单。”
陆斯回接过浏览,腿部淤青、外伤、青紫、软组织损伤这样的关键词纷纷撞入眼眸,他的眉头渐渐紧锁,表情肃穆,愕然抬头,提声询问二字。
“家暴?”
“林小姐、林小姐!”
“你放松。”苏麦说着抬手在胸前上下起伏,引导坐在她对面的林白露做深呼吸,“没有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不用强求自己。”
林白露靠着椅背一下一下短促地呼吸,脖子上的青筋随着她抽吸的动作凸起落下,她闭上眼睛,口内牙齿上下相抵,下颚线条紧绷,极力克制回忆所带来的恐惧与悲伤。
她性格中的要强一丝不落地被苏麦捕捉到,即使在心理咨询室这样一个最易让人苦诉的环境,林白露也依旧不愿显露出软弱。
“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林白露平稳了呼吸,松开十指紧扣的双手,红印渐白,“一个看起来所谓的‘女强人’,却在受困于家庭暴力。”
在苏麦的眼里,每一个来到她咨询室的人,身上都套着一个壳子,有包装精美、牢不可破的,也有粗糙破烂、伤痕累累的,这些呈现于表面的状态,是病人自发的防御手段。
她用着最客观也最可靠的声音回答道:“不会,不为病人贴标签是我们的基本职业素养。”
“林小姐,请您放心,我不会对您的生活有任何自以为是的评判。”苏麦将手里的木板本放在腿上,按下了圆珠笔头。
“我可以喝些酒吗?”林白露将脸边凌乱的发丝抓在了一侧,她迫切需要酒精。
有些怕酒精影响到她的心绪,苏麦犹豫片刻,但还是站起身去为她倒了一杯白葡萄酒。
林白露仰头咽下几口,眼睛被酒水的辛辣咪成了一条线,她抽出几张纸巾将唇上的口红扯抹掉。“开始吧。”她的语气如同读书时进考场前般的认真,她连让自己感到可耻的事,都会想要做到最好。
“这样的情况发生的频率高吗?”苏麦先从最直观的问题问起。
“不多,四次。”林白露像在答题,快速又准确。
“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起因是什么?”苏麦于本子上记录起来。
“三年前。”林白露的下唇在刚刚被扯裂,有些渗血,“因为一件新闻事件的报道,我们出现了分歧。”
涉及到职业的私人信息,苏麦不能继续深问,因为林白露在同意就诊前,就与她签署了保密协议。
“这样的情况首次发生后,你有采取什么措施吗?”家庭暴力一旦发生,首次的处理方式至关重要。
“我打了报警的电话。”林白露不想连贯地讲述整个过程,只是说着几个词汇,“他跪下来认错、道歉、求我。”
“我在哭,他也在流泪,流着泪捶打自己,反复说着他错了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林白露目光涣散,刻意回避着细节会带来的痛苦,“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是主播,我不能报警,不能毁掉我的工作,回拨过去了电话,对警察说夫妻吵架一时冲动。”
“这件事你当时有告诉你的父母吗?”
“我没有父母。”林白露将酒杯放在了扶手椅上,“父母很早就因为车祸离世了,是我的哥哥和他的妻子将我养大成人。”
“你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苏麦问着想到了周雁辞。“我就像他们的亲女儿一样,他们待我很好。”
“那你有和他们在这件事上沟通过吗?”
“没有。”林白露摇了摇头,提到了家人,她的嗓音开始难过,“不能再麻烦他们了,不忍心看他们为我操心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哥不会老的,可这周末我看见了他头上的白发,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林父林母从未觉得林白露是“麻烦”,可林白露倔强重情,始终对还不完的养育之恩感到亏欠,一直以来她都只想成为他们的骄傲,而不是负担。
苏麦点点头表示理解,不做评价,希望她能逐渐打开心房,“你爱你的丈夫吗?”
常年采访,林白露精晓话术,苏麦所有的反应她都可以预料到,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向我求婚时,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白露,我会给你一个家。”
“我相信了,他也做到了,我们的家豪华、奢侈、富丽,家里摆放着有好多好多古董。”林白露的手指沿着杯口一圈一圈绕着,嘲讽地说道。
“可笑的事情总是很可悲。”林白露突兀又苦涩地笑着问,“什么是爱呀,我早就分不清了。”
苏麦微微张口,却又合上,欲言又止衡量着对话进度。
“我知道你下个问题想问什么。”林白露将酒饮尽,上半身下压,弯腰把空酒杯放回桌子上,她保持着这个折叠的姿势,视线落在地面上说,“想问我为什么不离婚,对吧?”
苏麦手中的笔停下,她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对话中没有主宰权,不是她能问出些什么,而是林白露在自我剖析与审视,她能察觉出,这个女人的自我问答一定早已有过无数次。
“有个前辈和她的丈夫离婚了,消息放出一周后,前辈就被迫调到了幕后。”林白露望着地毯上上花纹的走向,“那天之后,前辈的名字忽然变成了‘离婚主播’。”
林白露的声音越来越紧,越来越哑,像是肺部被压扁到完全贴合,没了空气,“我的工作就是我的所有。”
她说到这里,咬字坚定,“我可以一生不幸福,但绝不能允许自己失去热爱的事业。”
“被家暴的女人?”林白露的手脚都凉透了,酒没有起丝毫作用,“我比谁都清楚,当人们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
“我事业上的努力与付出,都统统会被活埋、抹杀、忽视。我只要每出现一次,人们提起的不是主播林白露,不是新闻人林白露。”
“而是用着恍然大悟想起来什么的口吻,轻浮地说,‘林白露啊,就是那个人,被家暴的女人啊。’”
“我的名字会被永远剥夺掉。”
苏麦盯着林白露重新支起了上半身,本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她却觉得林白露用尽了全力。
她在用尽全力直起脊梁。
苏麦看着她抬眸直视自己,她溢出泪水的眼眸中,有着女性身上少见的狠态,一种对自己命运冷酷的凶狠。
“这龌龊的一切,是我的尊严与秘密。”
嘴上渗出的血,在无助的话语声中染红了整个唇,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地毯上溅出一朵残败的泪花。
她美得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