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寂森林(2 / 2)
“没,很久了吧,是为了养家糊口。”跨完台阶,走两步就到了目的地,顾扬推开琴室后门。
林昂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只见两人刚进门,就有个姑娘冲着顾扬问好,“顾老师好。”
“顾老师?”林昂疑惑盯着那姑娘,指了指站身边的顾扬问了句,“你叫他?”
“对啊,顾老师啊。”学生们都望向顾扬。
顾扬眼里闪过笑意,将琴箱打开把琴拿出,对林昂说,“你就坐这儿等着吧。”
然后林昂就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扬拿着大提琴从琴室最后方走向前,开始了上课。
顾扬性格倔,不用他爸妈给的钱,自己一个人住的花销都是在琴行赚的,他从小就学大提琴,拉的好又受欢迎,课时费挺高。
林昂坐最后面,还在转换他从学生模式一眨眼就变成老师这事儿,琴室就响起了顾扬讲乐谱的声音。这跟忽然得知成天和自己插科打诨去网吧的同学,转眼间却考上了名校一个感觉。
琴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扬身上,他温润的声音弥散在整个空间,说着林昂根本听不懂的乐理知识,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学生练琴的声音时不时在琴房响起,一个多小时的课,林昂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得认真。他靠着椅背,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颚,望着不远处他没见过的,不一样的顾扬。
下了课,学生都在向顾扬道别说着下周见,顾扬一一点头示意,走到后排准备装琴。
“扬哥,你可以啊。”林昂拍了下他肩膀,由衷赞叹道。
顾扬忍不住笑出声,刚他上课时看见林昂的状态就像自己上物理课的时候一样,“是不是特煎熬?”
“没啊。”林昂拿过他的琴弓看了看,上面还有着松香味,“要我拉这琴,肯定就跟弹棉花一个声。”
“你要想学,改天我教你。”把琴装好,顾扬背上琴两人往琴行外走。
一出来就是被太阳熏烫过后的大地,热气往上冒,林昂问,“咱们现在走哪儿去?”
“请你吃冰,走不走?”
“那肯定去啊。”说着往两人都喜欢的那家刨冰店的方向走。上回去打台球前,他俩一个比一个唬得厉害,结果去了也就是半斤对八两的程度,都不擅长。玩儿几局后,林昂凭借着自己计算数学角度的能力,勉强赢下了两人之间毫无看点的比赛,并一致决定以后还是去打网球或篮球什么的运动。
在烈日下,费老半天劲去了那家刨冰店,盯着紧闭的铁卷门,傻站着无语了半天。
“我靠,点儿也太背了吧?”林昂揪起自己衬衫的领口扇了扇,跟顾扬站在街边的树荫下。
“周末都不开门,这阿姨可真够任性。”顾扬看了眼手机天气里写着日落时间还在7点,“要不去另一家?”
“不行,那大叔那家的红豆像用盐煮出来的,我就没吃过比那还苦的。”顾扬也赞同,想想都感觉嘴发涩,扫到旁边一家便利店,突然有了注意,“要不自制吧。”
“你会?”
“很难吗?”顾扬搜了一下,“不就弄碗冰,往里添点儿红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去哪儿做?”
“我家啊。”顾扬说着往便利店走,“没人。”
进便利店两人都是那下决定很快的人,迅速买了袋装的红豆沙、牛奶、布丁还有两袋冰块儿,抱着好坏试一试的态度往顾扬家走。
感觉这一下午都在南城的街道上晒着太阳走来走去,消磨时间也不是这么个方法,现在只想赶快稳定下来休息休息。进了小区,往三号楼走,冰袋子里的冰微微融化了些,表面的小水珠还往下滴,林昂抱在手里,“你爸妈确定不在家吧,要在我组织组织语言问个好。”
“要在才见鬼了。”顾扬自嘲地笑了下,指了一户,“就这儿,一层。”
林昂也不了解他家庭状况,看了眼那户的落地窗,里面是层白的薄纱窗帘,等着他扫了卡跟了进去。
开门进家,顾扬放下琴拿过林昂手里的冰袋往厨台水池子走,“柜子里有新的拖鞋。”
“哦。”林昂瞧着他家里的沙发茶几书柜都是白色系的,一尘不染,第一反应除了有“顾扬他家也太干净了吧”的想法,还觉得没什么人气儿。
“就你一个人住?”林昂换完鞋,站客厅问顾扬。
厨房是开放式的,顾扬点了点头,转身从冰箱拿出两罐冰镇可乐,扔给他一罐,“偶尔小黑也会来。”
林昂接过启开拉环,可乐气泡有些往外溢,“小黑是谁?”
可乐冰的嗓音都发哑,顾扬喉结翻滚,笑道:“隔壁家猫。”
“你坐啊,搁这儿罚站呢?”顾扬看他站的还笔直。
“滚边儿去。”林昂坐在了面对落地窗方向的侧沙发上,“我不得等您这主人放话吗?”
林昂坐下后,手中冰可乐气泡的破裂声打着罐壁,他看着放在墙壁角落的大提琴想到,自己每天回家后就有做好的饭菜,切好的水果,热好的牛奶。顾扬呢?
落地窗附近有一个凳子,那里的木地板上有两三个细小的圆洞,是大提琴的尾杆在日复一日中凿出来的。大概有数不清的时光,夜晚或黎明,顾扬都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和琴声一同度过。
“我能听你拉首完整的曲子吗?”林昂抬眸问他,语气透露着少见的认真。刚刚在琴行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琴声,有些想知道他一个人时是怎样与时间共处。
顾扬将可乐放在厨台上,“不做冰了?”
“听完再做。”
“想听什么?”他无所谓怎么都成,走了过来,又拉开了琴箱。
“都行。”从薄纱外照耀着的日光没那么锐利了,顾扬拿着琴坐下,尾杆插入了地板上的一个小洞,还有些许棕黄色的木屑落在孔旁,他拿着琴弓试了两下音,低声说,“那就《天鹅》。”
“好。”吹进的风将窗帘拱起,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林昂看着他的左手按下了琴弦。
这首叫《天鹅》的曲子在寂静无声的家里响起,深沉而悲伤的的音律从槭木的琴身中漫出。
琴声长长久久,低徊往复,林昂不知怎么了,开始看不清清楚眼前的顾扬,他好似从这间房中走出,随着琴音踏入一条空旷的街道。
说空旷却也错误,身旁不远处的街区犹如一个诺大纷繁的游乐场,他望着狂欢的人群却怎么也无法融入。
一条宽阔的裂缝在战战兢兢中涌现,道路崩溃,分割了他与自由纵情的人潮。裂缝的这端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了被遗弃的废墟之上,他试图,他想,他竭力跨过那条裂缝,努力迈出一步去追逐那群欢乐的人。可那条裂缝太宽了,太深了,他坠入了一片黑暗的森林里。
泥土将他的白衬衫染成了茶褐色,像是凋零残败的花朵,他艰难的吐气着站了起来,回头、匆忙、寻找。又是这片森林,又是他一个人。
深绿色的树木密密麻麻,直耸入云,将整个天空层层遮蔽,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迷雾重重,他谁都找寻不到。天地如此广大,他却被囚困于此。
“在找什么?”一条暗青色的长蛇嘶嘶地问着他。
“你在找什么?”长蛇攀上了他的胳膊又问了一句,长蛇冰凉的身躯让他打了个寒噤,对他继续说道:“这里谁都没有,我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同类。”
“可是这一次怎么会有琴声?”林昂听到了琴声。
他听到了琴声,琴声在唤醒着他,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脉搏与心跳,他努力辨别着琴声的方向。
“跟着走是不是就能出去这片森林?对不对?”他呐喊着,却无人回应,可他多想要一个回应。
好似不管走多久,又会回到原地,他刻在树干上的划痕都快要愈合。就在精疲力竭,就在最后要放弃的时候,那道琴音却声振林木,将整片森林土崩瓦解。他站在森林的最中央,风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蔽天日的树林在疯狂地轰塌着,倾坠着,崩裂着。
琴声戛然而止,林昂眼前的幻境也猛然随之蒸发不见,他隔着眼眶中的泪水,看见了顾扬。
7点了,落日还在留恋,洒入客厅与尘埃中。
他们凝望了许久,顾扬轻声说,“琴弦断了。”
林昂的泪水并未掉落,他合了几次眼隐藏,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语气,半开着玩笑道:“顾扬,虽然你整天都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但你一定很悲伤。”
顾扬本低头握着那根断掉的弦,此时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林昂,用了和他一样的句式,只是不同的语气,“林昂,虽然你整天都是一副开朗的模样,但你一定也很悲伤。”
林昂怔住,顾扬依旧凝视着他,认真地问道:
“不然你怎么会听得懂?”
于无声无息之间,那条暗青色的长蛇,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