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瘗玉埋香(1 / 2)
聚餐结束,林漫把夏颜送回了家后,她独自开车穿过南城大桥时,车上安静的只有风声和她自己的呼吸声,从言来语去热闹的场合中离去,随后便有种浓浓的寂寥感。
她回家前去了趟便利店,站在一排烟架前细细地挑,慢慢地选,看着哪个牌子是她还没买过的,哪个包装看起来新颖。付完钱后,她把买的烟放在了包最底下,上了楼。
如果仔细观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习惯,就像叶轻鹤是草莓的忠实拥护者,斯回紧张时会喝红酒,林昂讨厌书本被折角等,这些小小的习惯有的很容易被留意,有的被刻意隐藏。
林漫便是刻意隐藏的那一种人,或许是从12岁开始,她生活中有太多部分都被限制拘束,父亲又严厉,她便一面扮演着乖孩子的角色,一面又在许多小细节上偷偷叛逆。
比如学驾照时非要去学重型卡车驾照,不沾烟酒却总是买各种牌子的香烟美酒,用这样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叛逆,来换取一种短促解压的快感。不过就像笼子里的鸟,虽能出去放会儿风,但总归得再飞回来,除非有天她自己砸烂那笼子了,才算结束。
时间已经不早,家中客厅为她亮着盏灯,家人听着动静出来与她低喃了几句,才各自回房休息。林漫踢掉了鞋子,洗澡换衣之后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扔倒在松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伸手到床头柜摸索着拿手机,看一眼时间都过了12点,这六周年恋爱纪念日过得可真是不声不响,她故意没提,梁青维还配合着忘了,自嘲地抿了下嘴唇,连气都懒着生了。
打开微信,看见了叶轻鹤跟陆斯回的好友请求,她眼眸变亮了几分,半坐起靠在了床屏上,叶轻鹤加自己她没感到意外,让她出乎意料的是陆斯回。
点了同意,浏览起了他们两人的朋友圈,又让她来了兴味,因为与她预设的截然相反。她本想着叶轻鹤这样随和的人朋友圈应该挺丰富,陆斯回那样疏离的人能有一两条就不错了。
结果叶轻鹤的朋友圈通篇下来,不是拍的草莓蛋糕就是草莓果汁之类的,单调中又透露着趣味,林漫还是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男生。
而陆斯回的朋友圈,虽然也没多少条,但却好似能从中窥见他过往的生活。林漫滑到底翻看着,有他拍的藏蓝的天幕下连绵舒卷的浮云,有分享的一首音乐,有跟叶轻鹤的大学生活掠影。
最后一条截止在16年6月底,是他与一个和他眉眼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儿,在金色麦田中的合照,配图的文字是:麦田淋了场大雨。
看到叶轻鹤给他的评论,便猜得到这个女孩子是陆斯回的妹妹了。
叶轻鹤评论:伯母拍得真好,阿莱又长高了。
陆斯回回复了他:要读大学喽。
照片中雨后的阳光熠熠烁烁,金色的麦田定格在风中吹得摇曳,那个叫阿莱的女孩子和陆斯回笑得灿烂明媚,幸福漫溢出了屏幕。林漫内心细密,她看着照片中如此光艳耀目的陆斯回与他的妹妹,潜意识里速即有种深沉的悲伤与惋惜涌上心头。她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的存在要被抹去,是什么让自己所认识的陆斯回与照片中的那个他千差万别。他的柔和与欢畅是在何时被埋葬,只剩下冰冷与肃穆。
随着翻到尽头,对他的了解也被中断,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让林漫渴盼介入,又盯了那张照片良久,她必须得承认,她想介入他的生活。对于这一点,她坦率且并无杂念。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梁青维的来电界面覆盖了照片,像是又要把她从宁静的夜里拖回芜乱的一团麻中,林漫按了拒绝接听。
电话又打来一遍,林漫清亮的眼神变得暗淡,接起便听到了梁青维连声的道歉与解释。
“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林漫打断了他的措辞,无心去听。
梁青维觉得她在生气,便说道:“小漫,我是真的忙,公司这边儿接了好几个大单子,连轴转。”
“嗯。”林漫关了台灯,语气异常平静,“我没有在质疑你。”
“那怎么听起来冷冰冰的?累了吗?”梁青维也刚从公司回家,声音听起来乏乏的,“新工作第一天不适应吗?”
林漫本计划如之前一般说几句就结束这个通话,可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讨厌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感觉,于是她又坐了起来,重新打开台灯,说道:“青维,我想和你谈谈。”梁青维换着衣服,开了免提,“你说,我听着呢。”
林漫说出了她最直观的感受。“没劲。”
“什么没劲?”
“我觉得我们这样,特没劲。”林漫不愿意再粉饰太平。
电话那头的声响停了下来,这份寂静让彼此明白,其实对方同自己一样,早就发现,这段感情陷入了死胡同。
许久,传来了梁青维沉重而低缓的声音:“都是这样的,小漫。”
他说得笃定,让林漫不甘心,不甘心爱情都是这样的,她反问,“是吗?”
“是的。”对于梁青维来说,他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份刻骨铭心的恋爱,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肯为他洗手羹汤的温柔妻子,“随着时间流逝,都会这样的,新鲜感必然会褪尽,留下的就是熟悉感,还有对彼此的依存。”
“你熟悉我吗?”她一下一下地拽着台灯的拉坠,灯一灭一亮。
“当然熟悉。”
林漫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台灯灭着,“没怎么。”她蜷缩在黑暗中,“我只是觉得,连我自己都不熟悉自己。”
“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也要这样”林漫像在说给自己听,“青维,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林漫有些难过,“我感到厌倦与疲惫。”
还有没说出来的委屈。
这通电话在梁青维的安慰中结束,就在电话刚结束的同时,林漫想清楚了该怎么做,这一次她不想再妥协再让步,她怀着为这场恋爱做最后一次努力的心情,给梁青维发了一条微信:你尽快来南城,有些事当面沟通比较好。梁青维很快回复了一个“好”字。
林漫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一片金色的麦田。
这天夜里,陆斯回终于去了医院。
母亲安月守在病床前,握着阿莱的手睡着了,阿莱或许会知道妈妈在陪着她。陆斯回在踏入病房时就忘记了呼吸,直到缺氧,胸口发疼,他才猛地喘了一口气。
出狱时,他就该来的,可他畏怯,无法轻易地面对这一切,面对他的妹妹永远停留在了17岁这一事实。他在监狱时,从记忆的最远处开始寻觅回忆着阿莱的样子,阿莱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一遍又一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反复回放着。
在牢里,陆斯回一开始不吃不喝,只埋头劳改,脑子里还在不断过东西,整个人哀毁骨立,意志都开始错乱。
那日的工作是给玩具厂的玩偶粘眼睛,他想起阿莱小时候很喜欢一个布偶娃娃,可他却怎么也不想起来阿莱为那个布偶娃娃起的名字了。陆斯回握着胶水的手越收越紧,强力胶全部被挤了出来,洒在手背上,流在了胳膊上,紧贴在皮肤表面。
“我想不起来了”钉子被钉进太阳穴般的痛感传入陆斯回的神经,他失控地拽住了自己的衣领,捶捣着自己的胸腔,“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
“我怎么能想不起来呢?”他满是血丝的双眼灌满了泪水,不断责问咒骂着自己,“我怎么能想不起来!”
手上的胶水与囚服粘在一起,在撕扯间,将手掌的表皮扯下,内里肉红的皮肤开始渗血,狱警赶了过来将他压制住,送去了医务室,那是他唯一一次崩溃。
病房里只有脑电图的起伏波动证明着阿莱还活着,陆斯回走近病床,他细细地望着阿莱的面容,较三年前没什么差别,依旧青涩。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哥哥回来了。”
如今的他,连泪水都不会流了。
他坐在那里,等着浓黑的夜一层层变薄,一层层淡下去。
一大早林漫就到了台里,走电梯口时碰见了陆斯回。在电视台里就算再早,人也多,周围站着做早间新闻的同事,着急忙慌地边等电梯边在手机上处理信息,这点儿对他们来说晚了。
林漫站在陆斯回后方,中间还隔着几个人,他估计没看见自己,而她在想怎么跟他打个招呼才能显得自然,往后还得跟着人偷师学艺呢,想到这儿,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压根儿不在意他曾入狱这件事。
要是细想,在不清楚一个人入狱的原因前,心里总会对那个人多少有些戒备或猜忌,可林漫真实地看着陆斯回时,她一点都不会把他和任何罪恶的事联系在一起。
叮——电梯门打开,早间新闻的同事一拥而入,林漫和陆斯回默契地都没往里进,谁着急就让着谁,以后自己赶时间了,也希望别人能给个道儿。
果真电梯满了,陆斯回转身准备走楼梯,一回头看见了林漫。他脚步顿住,四目相对,一种很特别的情愫瞬间在他们之间产生了。那是种曾在对方面前展现过自己的另一面,而使对方在自己心里变得与众不同的感觉,彼此心领神会又糅杂着稀稀落落的期待。
林漫望着他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短短几秒竟还有空担心他不会又当不认识自己吧,正要胡乱开口,听到了他略带磁性的声音。
“走楼梯?”
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心态有些被动,怎么这么在意,有种被牵着的感觉,故意平淡地应声道:“嗯,走楼梯。”
还好林漫小时候身体差,养成了运动的习惯,要不然这1层楼随便应着跟他走上去,气儿都能顺不过来。
进了楼梯通道,楼梯宽,并肩而上却也隔着较远的距离。太安静了,只能听到两人步伐一致的脚步声,在空阔的楼道里还能听到回响。
陆斯回本步子大,通常都是三四节地跨,现在倒也耐下性子来,一节一节地同身边的人走着。他在徘徊,在摇摆,在迟疑。一层、两层、三层,像在给他充足的时间考虑,回避还是接纳。
四层、五层、六层,他明知一切都与她无关,可依旧无法完全理智,心里的摆钟开始强烈矛盾着,向左还是向右。
七层、八层、九层,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渐重,快到十层了,他仍没有答案,希望这弯折的楼梯无止境。
十层。
“陆斯回。”林漫稍有些喘,用力呼吸了两口叫了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眸说,“你不用勉强的。”
她不是个迟缓的人,能感到对方的疏远,这或许是他们的先前见面的场景特殊导致的,但她也不想再去猜测。
林漫虽敏感却也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说:“其实很正常的,有很多两个人初见面就觉得不投眼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