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甜薯浊酒(2 / 2)
“回哥儿,把那些淤泥都冲洗干净,堂堂正正的做人。”安月拍拍儿子的背,“我不信老天爷会再闭一次眼,人活着,腰杆儿得直。”
手中金灿灿的红薯还冒着一丝丝的热气,向上飘浮。陆斯回错了,他的母亲,不会因生活苦困就被压弯脊梁。
他的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
“小妹阿莱知道你回家了,会高兴的呀。”安月柔声用着方言低喃道。
“改日我去看她。”
明月当空,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他和母亲坐在门前,心里都念着同样的人,念着一提就会落泪的人。林昂回到家后就叫他姐,“姐!出来吃夜宵了。”
林漫合上准备面试的材料,去了客厅,“烤红薯呀,天冷吃最合适了。”
“还热着,特甜!”林昂去洗了个手,出来说着就要帮她剥皮。
“不错嘛林昂,看来心里知道疼你姐。”林漫调侃道。
“那可不。”
两人一来一回的闲扯,林母看着家里热闹心里高兴。
“好甜啊。”林漫吃了一口,她虽然不喜甜,但甜份还是让她心情多愉悦了几分,“在哪儿买的?”
“我们校门口。”“那下次路过的时候,我也要记得买。”林漫刚说完,手机铃声就响起,是梁青维打来的,她短暂思考了下,接起走向卧室的阳台。
“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去了?”
梁青维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林漫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早一点晚一点回都没关系吧。”林漫听着对方那边传来阵阵杂音,想来他又是在应酬了,自己早上就离开了井和,可他晚上才发觉,有些事大概是不能细想的。
梁青维停顿了几秒,说:“我忙完这一阵,再去南城看你。”
“好。”林漫应道。
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还不到一分钟,她轻叹了口气,心情倒没受多大影响,放下手机又走回客厅,接着跟妈妈和林昂聊些有的没的去了。
人大概,尽管落魄悲困,尽管失意烦闷,可想到有家能回,就不那么害怕了。
第二日醒来已经不早,林漫平时有早晨慢跑的习惯,今日偷个闲,作罢。她出了卧室看见阳光不错,照到了客厅每个角落,春日已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林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林漫醒了便去厨房重热一下早餐。
“不能睡了,都9点了,中午还约了姑姑见面呢。”她倒了一大杯水解渴。
“那中午就和白露吃顿饭,你工作的事也和能她交流交流。”林母摆上油条和青粥,“这是你爸早上,去你最喜欢的那家早点店买的。”
林漫还半睡半醒,只管傻乎乎笑了下,“我爸又去哪儿溜达了?”
“你爸啊,退休了也闲不住,估计还是找张叔下棋去了。”林母坐在林漫面前,分享着好消息,“我早上看新闻啊,南城大桥建总算好了,这么一来去东区方便多了。”
林漫咬了一口油条,“都三年了吧?我记得三年前就开始建。”
南城被一条宽宽的南城河分为东西两区,西区住宅学校偏多,绿化面积占南城7%,生活环境舒适,居民安居乐业,活得悠闲惬意。东区却截然不同,年轻人往往选择在那边奋斗,因为企业、电视台、商场、海洋馆、游乐场大多都建在东区,发展机会多设施也好。东区繁华可谓软红香土,也由此有了个“小南城”的称号。
因为南城河的存在,两区交流很不方便,想要跨区就得绕路,快到南城河的尽头有座小桥,早就不能满足市民们的需求了。
计划的南城大桥也早就说要建,但不是因为资金不到位就是因为设计不过关,还换过数次开发商,工期屡次三番被搁置。现在终于建好,对市民来说方便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建了何止三年呀,现在好了,我以后去看白露的时候很快就能到了。”林母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哎呦,我要吃醋了。”
“才不信你吃醋,你要是吃醋还能往那么远的地方跑?”林漫耸耸肩,“我这不回来了吗?”
林母轻点了下她的头,又起身去忙活,“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啊,前两天咱们市又建了一所慈善小学,那个金文海真是个办大事的人,解决了多少孩子的上学问题啊”
林漫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听着关于南城的消息,又低头吃着父亲买的早点,想着自己一会儿要见的姑姑,舒心又安心。
吃完饭简单打扮了一下,林漫便开车到了二台电视台楼下。她坐在车上等林白露时,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点开一个在井和的朋友发的视频,看一半儿又退了出来。
这一片都是各家电视台的办公楼,南城现在收视率最高的就是二台和三台,六台也不差。她姑姑是二台当家主播,她报名工作的是四台,四台算是后起之秀,近三年才做起来,收视率没那么高但公信力还不错。
“这次不走了吧?”林白露刚上车就问。
林漫笑着点点头,“怎么见了我,都是这句话?”
“过年前你就说要回来,结果刚过了初一你就又回去了。”
“那不是那边还没收拾妥当嘛。”她侧身拥抱了下林白露问,“咱们去哪儿吃顿饭?有没有推荐的?”
“前面过了那个路口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离得电视台也近,不少同行都去那儿吃饭。”说着,林白露的手机叮叮地响了两下。“好,快到了你指一下。”
等红绿灯的时候,林漫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儿过马路,想着姑姑和姑父结婚也有四五年了,便问了句,“你和姑父不计划要小孩儿吗?”
林白露退出消息界面,拿着手机的手握得紧了些,“如果让你形容孕妇的肚子像什么,你会怎么形容?”
林漫想了想,“像母亲搭的小房子吧,宝宝在里面住着,温暖又安全。”
“是吗?”林白露扭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我觉得像个气球。”
“啊,对,形状很像。”
“快要吹爆的气球。”林白露的声音变得沉郁,“脆弱,一扎就破,一天天变大,撑着身上每一寸的皮肤。”她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淡淡地道:“怀孕时工作,会被嫌弃碍手碍脚,等生完孩子,上司又会暗示你,既然选择了养育小孩儿就把重心放在家挺。你的工作会有人代替,不,已经被人代替了,你就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就好。”
女性的职业生涯所面临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儿来。林漫嘴唇有些干燥,侧目看向心事重重的林白露,不知该如何应答,回头轻咳一声,柔声问,“最近工作很辛苦吗?”
林白露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手机上的信息:白露姐,他们下午开会计划把你从主播的位置上换掉,让冯阳那小鲜肉来坐,你得尽快想好对策。
她在心里好似下了某个决定后才回过神来,对林漫说:“还好。”两人下车进去饭店,上二楼坐在窗边,随意点了几个菜,林白露为林漫倒着茶,“聊聊你和青维吧,有结婚的打算吗?”
看着缓缓流出的茶水,林漫双手交叉搭在下巴下,“有时候会想,我和他如果分手了,是不是只会留下一个听起来很久的恋爱时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一听林漫的话,林白露就明白他们二人的感情有了较大的裂缝,却不知缘由,“怎么会呢?”
“你不觉得吗?如果让我用一句话去介绍我们的爱情,那恐怕就是:林漫和梁青维在一起六年了。没了,后面我不知道该加什么,放什么句子都不合适。”
“什么意思?”
“比如,林漫和梁青维在一起六年了,他们很相爱。林漫和梁青维在一起六年了,他们很契合。林漫和梁青维在一起六年了,他们还未疲倦。你看,无论加哪一句都显得那么不合适。”林漫语速较快,像是回忆到了什么。
“你们的问题出在哪儿?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林白露挑挑眉,调整了一下桌子上菜盘摆放的位置。
林漫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你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我们之间从不争吵。”
“但这是因为他很爱我吗?还是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她吃了一口菠萝虾,人口酸酸的。
争吵这个词出现后,林白露有些敏感,边给她夹菜边说:“一个女生之所以会和男友争吵,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可事实上呢?”“事实上,会受伤的吧。我表达有误,我们之间应该是没有沟通,对,是没有沟通。”
作为姑姑又从小一起长大,林白露当然希望林漫能一次就拥有幸福的恋爱关系,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又关心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南城,你们之后就异地吗?”
“他说忙完这一阵来,我们之后的事情…就再说吧。”林漫语气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可奈何。
“来了两人先坐下来好好谈谈,有问题就要解决。还有,不要委屈自己,你总是付出太多。”林白露认真叮嘱道。
“我明白。”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气氛低迷,林白露转换了话题,语调微扬,“你后天面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成,就是一想到会紧张。”说完这句话,她都感到自己紧张得心口一紧,可眼里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放松点儿,没问题的。”林白露很欣赏她这次转行的果敢,便问道:“我一直想问你,这次怎么这么坚决要换职业?毕竟隔行如隔山。”
林漫眉头舒展,“你也知道啊,因为你,我高中就倾心于新闻这个行业,只是我爸让我学兽医,当时我只能顺从。读大学时又偶然订购了《大学刊》,很喜欢上面的一位撰稿人并深受其影响。”
“但最重要的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林漫放下筷子,“你才25岁,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我今年27岁,不想成为任何别的人,只想成为我自己。如果再不做真正想做的事,那这辈子我都不会做到了。”
阳光从窗外照入,明晃晃的,杯盏的短影映在桌子上,林漫说完这句话,感到了一种短促的、抛下了沉重的自由感,但很快,那种长久的沉重又重新扑面而来。
“真好。”林白露微笑着点点头,“虽说四台招人没什么专业限制,但要不要我帮你写封引荐信?”
“可千万别啊。”林漫赶忙摆摆手拒绝,她最怕不清不楚了。
没过多久,林漫和林白露就离开了。坐在她们身后隔着一面屏风的叶轻鹤,略带忧虑地对面前的人说:“那个叫林漫的女生笔试第三,台里这次招人多,面试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应该没问题。”
刚刚她俩的谈话,正巧被他们听了去。陆斯回喝了口水,也准备离开了,吃完饭他们要去见师父,“吃好了吗?”
“好了。”叶轻鹤感觉这事儿宿命感特强,本来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却无意间一点点有了联系,“她进来四台以后就得和咱们一起工作,但她又和林白露有关系。你说林白露和郑欲森夫妻俩肯定是一条心吧?”
“这命运…像张网似的。”他微微烦躁地扭了下手腕处的手表。
陆斯回摩擦了几下手中水杯的杯棱,透过窗户盯着林白露上了车,似没过多注意林漫。叶轻鹤望着他,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一切都不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