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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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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可际其实只见过安野一面,那时是会安元年,晏可际初入云亭门,南然国主的北伐刚刚结束,正是一地烂摊子有待于元北行台和南军府处置。当时大师兄周静心带着他拜见了安野,虽然诸事繁杂,但安野却给他从容不迫,温和亲切之感。

而这时安野正与纪嗣音谈话,两人迅速下楼,站定路边向这望苍候行礼。这时正看见周静心把望苍候从马上扶下来,望苍候比师父年轻得有限,旧伤积年,让他的下马动作显得颇为迟缓古怪,并无大将的威风,只剩下老人的蹒跚。

“顺物,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是你的小师弟吧,一位是卢见,一位是晏可际,我的记忆应该没出差池吧?”

晏可际没想到望苍候一下马居然先关心起他们两个,一时颇有受宠若惊之感,竟觉得这样单单拱手行礼在这位功高德厚的长者面前是否未免不恭敬。

“禀安公,这两位都是我的师弟,一位是我的六师弟,武成十二年,然国北侵时,他曾立有殊勋,升为振威副尉,还有一位是我的七师弟,去年凝气护体,才成为知武人。”

“很好,这下我等有后,两位后生免礼吧。”

晏可际这才重新站定,想着需不需要上前去对安野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转过身和大师兄一起朝水神庙庙门而去了。

此时纪嗣音已经从人群中走到两兄弟这儿,卢见问她道:“嗣音怎么跟安公在一处?”

她回道:“你们走后又过了一会,周领军又遣人到新安镇都督府里,让我在都督府稍候,安总领午后也要过去。安公想与我谈一谈,因此我是跟他们一起过来的。”

晏可际想安总领这般要见一未嫁姑娘其实还是颇为奇怪。只是第九运后,纲纪废弛,安野起于寒微,对这些当然更不在意。

“安公问你些什么?纯公之事?”

“有的,我父亲葬礼时,安公未能亲至,所以问了下这些事情,然后又说了我父亲当年在一道盟如何如何,之后……”

但此时她却止住了话头,水神庙门口这会人来人往,三人被挤在了士卒中间。

“我们还是退到街那边再说吧。”纪嗣音道。

卢见和晏可际同时点点头,这边确实不适合三人再对话了。

“望苍候还要我……”

“果然午后又见到二位了,这般清丽的姑娘也是南军中人?”

打断纪嗣音的是郑由义,此时郑由义脸上颇为和善,是晏可际在酒楼上初见他的样子。

卢见回道:“她不是南军中人,她是纪纯公的女儿纪嗣音,字素心,算元方义州人吧。”

“纪纯公?融雪剑吗?”

“融雪剑正是父亲早年的绰号。”

这故事晏可际也听过,早年纪桢在雪中派学艺,不过三年,便能以剑气融化摩天岭的异雪,这是雪中派创派以来未有之才。

“原是如此,刚才多有失敬之处,还望在元北时,能得纪姑娘指点一二。”

“岂敢。”

复有军士过来道:“周右领叫三位过去。”

四人停下话头,走到水神庙的门口。看着他们过来了,望苍候显得颇为高兴,他摆摆手让他们到自己的旁边来。晏可际这是第一次挨着这位南军最高统帅,他不敢转头去看这位将军,只是把身子挺得梆直,直视着眼前的清仪派领头人。

这位清仪派领头之人穿着一身颇旧的青衣,身材矮壮,满头白发,一张圆脸上蓄着八字须,他脸上堆着笑意,看着颇为谄媚。

而他旁边立着傅知乐,晏可际七月曾在漆左路领军府见过此人。

安野对着清仪派的领头人道:“这几位便是我们元方武人下一代的俊彦了,正可以与你们清仪派年轻一代多交流一二。”

这位清仪派领头人立马回道:“刚听得少保所言,委实是英雄出少年,此番清仪派前来,还正望你们能多指点我门下弟子一二。”

三人只得对着这位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清仪派领头人一番“岂敢”,“岂敢”。然后由卢见领头,夸赞了一番他大概不认识的清仪派年轻弟子。

不过好在只说这几句,他们便可以退到望苍候之后去等着了。

“你认识那位清仪派的领头人吗?”纪嗣音问道。

“蓝广育,字顺生,他是蓝广天第十九弟,”然后卢见压低声音道:“蓝广天你该知道吧?南然神高帝之时的名将。”

晏可际当然知道蓝广天是南然名将,甚至在南然初代皇帝神高皇帝钟钊在位之时,蓝广天应该是南然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将。后来神高皇帝晏驾,诸子争夺帝位,蓝广天独自防守濛水一线,最终被现在景朝的辅政大臣宁国公所擒杀。虽然成了败兵之将,但在清仪派和然地,蓝广天都威望颇高。

晏可际问道:“蓝广天自然有名,那他弟弟应该也很厉害吧。”

“没有什么功绩,清仪派二十五代弟子还能活着的,那只能是平庸之辈。”

“这是为何?”

“这几代弟子艺成时,清仪派还忠于南然。其间杰出者,大多死于景然战事,而没死的,怀徽太子遇刺后,也该死了。”

晏可际听完这话心中一寒,他虽缺乏阅历,但六哥话中含义他还是知道的:“那朝廷派这种人领兵过来,不怕他不忠吗?”

“我觉得除非打到漆州,否则南军是不会派清仪派上战场,清仪派此来,也无非作个面子功夫罢了。”

卢见话音刚落,便看到望苍候和蓝广育已经结束了门口攀谈,正在往水神庙里走。门口人群终于开始熙熙攘攘地走动,卢见三人也随着人群进到水神庙里面。

漆州水神庙,所奉祀的乃是泛水水神。在武成八年以前,式水水神是武焘,此人曾随汪晟起兵反叛齐朝,后来在漆州被自己的部将杀害。据传其死后一段时间,式水或干或涝,极不太平,漆人便以为是此人怨气不平,故奉其为水神,漆州官府每年在一月二十,也就是传闻中武焘的死期,用死刑犯祭之。

但自师父主政元北,移风易俗,废止淫祠野祀以来。便认为式水水神祭祀气氛怪异,不合名教典范。而且武焘据史载性格暴虐,多有屠城滥杀之事,又有叛逆之举,更不被师父认为值得祭祀。遂被更换为先齐漆州刺史何绍元,他声名极好,历史上又有治理式水之功。

漆州水神庙对南军而言颇为重要,它与漆州武庙一道,是南军的二庙。凡有事情,总领军府都会派人祭祀二庙。故而,这也不是晏可际第一次来水神庙,对于在熙州长大的晏可际而言,这水神庙修的并不怎样,正殿相当狭小,面阔不过三间,简直像拿普通民房改的,进去那个身着朝服的何绍元雕像也异常呆板,显然是乡下工匠的手笔。唯一看出这是南军二庙的不过是上面铺陈的琉璃瓦,但也只是如此了。

以前的水神庙更大更好些,但一来供奉鸦婆狐翁鱼女的院落已经分出去充作文庙州学,二来武成十二年的战乱使这地方遭了火灾。南军使钱地方太多,只简单作了下修理。

众人略在何绍元像前拜了一下,便往后走。这时有南军将士和清仪弟子拦住众人,只让安野,周静心,蓝广育和傅知乐进去了。

但只略等了一炷香,便有人过来,让卢见,晏可际和纪嗣音进去。在那屋中,安野坐在主位,随意翻着一些东西,他也是屋中唯一神情轻松之人。剩下三人都神情严肃。

卢见三人本欲立着,但周静心直接指着他旁边的座位,让三人坐下来。

傅知乐说道:“由我领人过去,总是稳妥些。傅家素来忠于朝廷,叔母又是贞国公的女儿,我何苦来哉,要去叛逃南然?”

周静心道:“傅兄,有句话叫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父亲现下可是清仪派掌门人之选,你妹妹本就要南下,你还要再去,傅家要干什么?杜卉我们本不打算准许,毕竟他是赵烈公的遗孀。但傅姑娘要人护卫照顾,那我门这边有三人,你们再选一人,凑够三人,如何?”

说完,周静心指了指自己旁边三人。

“不是我贬低南军英豪,此次南下艰苦重重。单凭这些后辈武艺,未必能够应付。”

周静心笑了笑:“傅兄,你们队伍里不是有个姓郑的知武人吗?让他去。”

“他不是四姓子弟。”

“正因他不是四姓子弟,他才可以去,叛逃也好,死了也好,都无所谓。”

“周将军,恐怕没有那般无所谓,他是泽州人。”

“傅兄,那就更好了,山南海北,齐聚一堂,才能担当天下事。清仪派当年中衰,出了叛派一十八子,不就是太过狭隘,只重私家了吗?”

傅知乐身还正坐着,但脸上已经泄气,半天未有话语。倒是蓝广育说道:“周将军说得有理,便这样吧。那就要劳烦三位知武人照顾下本门三位不肖子弟了。”

安野这时终于不再翻那些东西,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定了。傅生,不要这般怏怏,我们给你派的这三人,足以保证你妹妹的安全。纪纯公,你总该知道吧,这位是他女儿,得了他纪家的真传,我们便是考虑到你妹妹总该有人照料,这才请她过来。”

傅知乐这时已将神情整顿过来,笑着道:“那真是有劳三位了,我门三位弟子正在侧院相候,三位可以过去认识一二。”

便有一位清仪弟子过来,领着三人到左侧院中。晏可际是第一次到水神庙左侧院来,水神庙的的侧院可以租住,这是晏可际所知道的。但这个侧院如此之大,却是他所不知的。晏可际甚至怀疑水神庙的正院是不是比这还稍小一些,院子里栽着四株桂树,现下已过了盛放之时,略留下些残花微香,但厚密的绿叶仍显出这桂树的蓬勃生机。

他们从侧门进来时,只有一位年纪颇轻的弟子,院中静悄悄的,大概大多数弟子都去正院那边迎接望苍候去了,只留下了这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继续把他们迎到左厢房坐下,不过片刻,便有人进来,是晏可际刚刚在酒肆上见过的杜卉。

杜卉从自己腰上摘下知武牌递给三人,三人也同样把知武牌递给杜卉。这算是游侠首次正式见面的礼节,唤作交武。

一道盟仅要求知武牌要有“知武”二字,并用异材制成,其他则无甚规定。但门派一般会让知武牌能对弟子有些帮助,如云亭门的知武牌继蓄有本门高深真气。

而清仪派的知武牌也算极有特色,它是木制的。按照当时大师兄的教导,清仪派位于濡水口外的七岛之上,而初阳木正是七岛特产。这块知武牌也散发着一股初春树林特有的香气。初阳门的作用与云亭门的云玉大不相同,其内里异种真气充沛,不容外气进入。但这异材用于疗伤则有奇效,据说只要用它靠近伤口,便能止住伤口恶化,佩于身上,则其他异种真气也难以侵入。

知武牌修饰得也极美,与大部分知武以楷体写就不同,它的知武二字是以虞篆写成。其余地方则雕刻着落花流水汶,这与除了知武二字就大片片空白的云亭门也大为不同。当然这持有人也颇不平常,在杜卉名字之上,不是知武人,而是上庶长。

三人见此,便又重新起来行礼,倒是杜卉回道:“不必在意,清仪派不讲究这些。”

这话虽颇为客气,但卢见三人听话,都是一副不安神色。

杜卉在卢见的对面坐下,道:“卢校尉与晏校尉乃是贞国公的高徒,自不必说。但不知这位纪姑娘为何会一并前来?”

“我们这趟南下凶险颇多,南军出征在即,不能轻易调动武毅。这位纪姑娘颇有些武艺,便被一并调过来了。此次又要护送傅氏女,纪姑娘也方便些。她是纪纯公的女儿,无论武艺还是忠义,都是信得过。”

“若是融雪剑的女儿,倒是有幸。我接下来便开门见山,南军应该知道清仪派在南然有弟子吧。”

“应对元南总领军府不仅知道此事,这批在南然的清仪弟子大略而言,有三类,其一,是武成七年以后,随着然军败退到南然的清仪派弟子,这批人,应该是蓝广天之后带过去的。其二,是武成九年后,因担忧怀徽太子案株连而避逃到南然的清仪弟子。其三,是南然清仪派在元南教出的异姓子弟。”

杜卉轻轻笑了笑:“作为一个非清仪弟子,卢校尉了解得已经不差了。正如卢校尉所说,第一批到元方的清仪弟子,是蓝公之后。蓝公生前著有一批清仪武典,但却被这些人窃走,我门欲要从他们手中夺回这批武典,这也能顺应朝廷南征之举。所以,冯使君也支持我们来此。”

卢见脸色闪过一丝不快,但仍道:“冯使君?是那位衡南宣徽使,煌州刺史?”

“正是这位冯使君,所以卢校尉,晏校尉不必担疑心我等忠贞。”

话是这么说,但晏可际想不说六师兄,就连自己都很难对清仪派这些人完全放心。

卢见回道:“岂敢,我去南然时,便多有清仪弟子帮扶。只是我还有些疑惑,望杜姑娘能解答一二。其一,清仪派过去派弟子去南然,大多是春夏之时乘船南下,这次为何要借道元北?其二,清仪派派去南然的弟子多是外姓弟子,杜姑娘是个女子,又是四大家,更是我赵烈公的遗孀,为何清仪派要派你来此?”

“其一,是有传言说《三功相生论》在沐州,沐州乃是南然兵马重镇,若是想去往此处,颇为麻烦,现下已经入冬,再乘船过去,恐怕时间不及,其二,正是因为有这些原因,才是我来,因为清仪派相信凭我的身份能说服南军的协助。”

卢见笑了笑:“上庶长可不坦率,这下我等要相助,可是难得很。”

“足下会帮我们的。”这是一位女子的声音,但她头发却梳成男子的发髻,鹅蛋脸上有着一双晶莹澄澈的杏眼,左眼下有着一枚小小的泪痣,身量约莫六尺五寸。她掀开帘子,从右边的书房走了出来。

晏可际看到这姑娘心中一动,但旋即一惊,自己刚刚竟未感到此人尚在。

对于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武人,是能感知到一屋之内,是否有人尚在。但晏可际对此人却毫无感应,只能说明她刻意收敛了气息,而能做到这,又证明了她内功必然不凡。思来想去,这人应当就是傅知乐的妹妹了。

“不知姑娘是何人氏?”卢见起身问道。

那姑娘对着三人行了一礼,然后道:“我姓蓝,名叫……”

“不,你姓傅。”

被六师兄戳穿谎言的姑娘也没露出什么窘态,只是微微一笑,看起来颇为可爱:“好了,我姓傅,名叫远舟。”

“不,你叫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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