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蔷薇(2 / 2)
她话音刚落,车门敞开的滑轮声停滞,车厢内壁灯光偏暖,空间敞亮,但侧方明显还坐着一人。
余光瞥见锃亮的德比鞋,垂直的西装裤时,倪薇下意识抬眼望去。
只是一眼,她完全能从穿着气质里,辨别出他的身份矜贵。
他戴了副百达翡丽的腕表,随意搭放在交叠的双膝,西装挺括服帖。
防窥膜隔绝了本不明亮的光线,模糊成光斑作为背景映衬,顶光下,他的面容轮廓清晰,微阖的眉目浓稠晦涩,清隽儒雅,像是在博物馆内展出的名画,只可在几米开外瞥见一二光景。
短暂的小憩被打断,他双眼微抬,目光似乎随着她的话音,向她身上一落。
倪薇原本放下的心,立即紧悬了起来。
她居然认错人了。
崔文林在旁,悻悻地提醒:“我是谢总身边的助理,叫我崔助就行。”
倪薇不说话了,在崔助抬手掩护门框之下,轻缓地钻进车厢。
坐到皮质座椅上,崔助扣合上车门,将外界寒风彻底隔绝。
温度逐渐回暖,车内还带有安神的淡淡熏香,不算浓烈,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但总之,她不敢将头颅偏过一分。
爬在她身上的寒意并未退散,倪薇感觉自己的双腿似乎还在打颤,她背脊绷直,双手握拳,掌心都快掐出指甲印了。
崔文林上车后,司机便转动方向盘,平稳驶向大道,落针可闻的车厢内,时不时有导航的轻柔女声响起。
倪薇脖子变得有些僵硬,却始终哽着一口气,不为所动。
后座多了个小姑娘,谢怀隽自然没了闭目养神的兴致,他也没多看她,只是沉声说了句:“安全带。”
“……”
停顿一息,倪薇乖乖地揭下安全带,准备向身侧的插扣按去。
借着顶端的暖光,她不太熟稔地寻找插扣,捣鼓了一会儿没插好,视线内忽地多了只指骨分明的手,替她扣紧安全带。
咔哒一声,他温热的掌心随之松开,倪薇也收回自己的手,本想扭头安分看风景,谢怀隽却开口道:“听说你被新城美院录取了,恭喜,努力有了结果。”
语气不咸不淡,同记忆里无异。
倪薇嗓音有些干涩,乖巧回应:“谢谢小叔,也麻烦您了。”
高中三年里,倪薇虽许久未和谢怀隽见面,但的确没少受他的照顾,独自一人在外学画,是谢怀隽托人办妥打理好一切,就连高三封闭式的文化补课期间,他偶尔也会派人来看护她。
她不该对他生分,更不应该连人都认错,可是面对高中三年的大家长式‘监管者’,心里真的很难不犯怵,何况她是个寄住在谢家的外姓人。
虽然血缘关系上八竿子打不着,但寄人篱下的这些年,倪薇不难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纷纭事迹。
谢家是钟鼎之家,旁支脉系多得数不清,能在短短两年内站稳跟脚独揽大权,根本不是一般人,这位小叔,如今的景行集团少东家,是所有人趋之若鹜想巴结的人。
也不怪谢宛桦好说歹说让她多与他熟络,但倪薇还想开开心心度过这不易得来的暑假。
本以为寒暄到此为止,倪薇还没松懈,谢怀隽又问:“准备学什么专业?”
倪薇险些没闪到脖子,出于礼貌,抬起下巴看他:“设计类的吧,比较挣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怀隽似乎笑了下:“是么。”
气氛有所缓和,倪薇绞尽脑汁,客套地问:“这三个月,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其实我可以住在朋友家的。”
谢怀隽嗓音极淡:“不会。”
倪薇哑然:“好……”
空气恢复平静,一分一秒过去,逐渐凝结。
谢怀隽没让话题落下:“暑假有什么打算。”
倪薇顿了顿,想起高三时,他也是这么问的。
在她印象里,谢怀隽为人克己复礼,就是贯彻精英教育的最佳模板,人生的每一阶段,似乎都要精确到每分每秒。现在跃升成显达尊贵的资本家,对于时间的掌控欲,应该更加变本加厉了。
投其所好,倪薇自然要说自己是有计划的,况且她的确想利用这段时间做些什么:“打工做做兼职、或者学点什么的吧。”
稀松平常的问候,就像是作为长辈的习惯,问得浅显而漫不经心,不会往心里去,也自然没有意思继续深问。
谢怀隽略一颔首,空气再度安静,直至轿车停驶在一处公馆前。
夜幕降临,雨势再度侵袭,绵密的雨针冲刷石板路,司机下车拎行李,灯火通明的公馆有家政阿姨等候多时前来接风洗尘。
崔文林撑着伞开门掩护,比之这些人的忙碌,谢怀隽八风不动,显得格外平静。
下车前,倪薇下意识看眼他,见他再度阖眼,没说话,跟着崔文林上台阶。
雨水淅沥,偌大的伞身像是屏障,隔绝了些许嘈杂。
倪薇听见崔文林说:“先生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有什么事和家政阿姨说就行。”
原来如此,倪薇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公馆很大,一共两层,极简的装潢风格,对应了崔助的话,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人住的痕迹。
就连家政阿姨也说,房间是刚收拾出来的,倪薇礼貌道谢,等阿姨离开后,简单收拾了下行李。
看来是她想多了,对于这位小叔而言,照顾她其实只需要找个没人住的房安置,称不上多麻烦。
倪薇走到阳台前,将窗户向外推,打算留出一道缝隙透透气。
二楼视野极佳,目光自上向下眺望,还能看见那辆停摆在别墅前的迈巴赫。
她不由驻足,眼望轿车开着雾灯,缓慢驶向远方。
从始至终,这座别墅的主人就像是为尽责走个过场,所有事都由身边人代劳。
所以今后的三个月,她大概也不会怎么见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