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骤雨(2 / 2)
赵启志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里叫苦不迭。
他听出来林戟业这是怀疑他和柳德青串通一气,把林戟业弹劾的消息透给了户部,再联合姓柳的准备用宴席堵住他的嘴。但天地良心,赵启志未曾向户部提及半句弹劾的存在。他只是想顺水推舟,借着今日之机从中斡旋,试图缓和林戟业和户部的关系,以免日后两方生出更大的嫌隙。
可他哪里料得到,这林戟业竟是半点不领情。
他瞄了一眼桌上的两个后生,一个大快朵颐当没看见,一个沉默不语当不存在。他还以为柳德青特意请的这两人能带来什么转圜余地,现在看来,架子摆得也都是事不关己。
赵尚书急得只想跳河。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劈下一声闷雷。好端端的晴天竟应景地下起了不讲道理的冷雨。
这雷声和雨声来得太巧,适时地驱散了赵启志的酒意。
他心念电转,先用力按住柳德青的肩头不让他再硬顶,然后抬头闷了一杯酒,脚下装得踉跄,摇摇晃晃地直奔帘子后的花鸢而去。
“花……花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真……真叫人心服口服。”他嘴上嘿嘿笑着,作势要伸手拉花鸢,“花姑娘还未、还未去敬酒吧。来!赵……赵某带你认识各位大人。”
花鸢见赵启志离席,早住了琵琶。不待赵尚书碰到她,她先放下琵琶行了一礼,嘴上只道:“自是该的。”然后她伸手扶着装醉的尚书大人,移步往席间走去。
桌上几人都已瞧明白赵启志要唱的是哪一出。正要起身回击的柳德青顿了一下,顺势举杯站了起来,动作间收了虚张声势的眼神,笑眯眯地叫人给他俩满上玉液,嘴上只一个劲儿地夸赞花鸢的美色和琴技,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都只是幻影。
花鸢整了整衣袖,低眉顺眼地接过酒杯,和柳德青轻轻一碰,仰头喝了这杯酒。柳德青喝了声好,用后背对着林戟业,也随着一口闷了个干净。
见他放下了酒杯,花鸢便欠身行了礼,慢慢挨到林戟业的旁边。她抬手微微拭了下嘴角,端着满酒的杯子躬身道了声“敬大将军”。
此时,在一边醉眼旁观的赵启志手心已全是冷汗。今日这饭还能不能吃下去,成败只在此一举。
但是林戟业没动。
他的酒杯已经被满上,塞回到他手里。花鸢立在一旁,恭敬地等他起身相碰。但他只稍稍托起杯子,盯着杯中的琼浆,眼神里是晦暗不明。
大将军坐得稳如泰山,对眼前的台阶明晃晃摆了个“视而不见”。
酒意上头的柳德青彻底被林戟业的这份姿态给激怒了。
他不顾赵启志的阻拦,一只手拽着林戟业的胳膊往上扯,嘴里的怒气带着醉气喷薄而出,冲着林戟业激动地嚷道:
“林戟业啊林戟业,你可以不给在下面子,你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可是有谁瞧得起你?上至天子下至乐妓,好似所有人都得围着你林大将军转!”
他的神情已经近乎癫狂,八字胡剧烈颤抖着,装了一个时辰的好声好气被他一股脑吐向林戟业的发顶。
“可现在是太平盛世!你军功累累有什么用?你手握重兵有什么用?没有仗打,你还是一样兔死狗烹!柳某现在求着你要面子你不给,好,那便不给。明日早朝,我定要把这无头官司闹到御前。我倒要看看,陛下他到底会站哪……”
“边”字还没说出口,柳德青突然没了话音。
他拽着林戟业的那只手猝然被泼了一片凉酒,一只玉杯跟着“哐当”坠了地。
他惊愕地看着乍然起身的乔霁,把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哎呦柳大人,对不住对不住,乔某是想出恭,不想起身的时候被醉意冲得没站稳,撞了林将军的胳膊,碰掉了那一杯好酒,”乔霁看似吓得不轻,对着两位大人连连作揖,“林将军的衣袍可是被溅脏了?哎这都是乔某之过,等下了船,某立刻去替将军再置办套衣服权作赔罪。”
柳赵二人俱是一愣,表情被这突然的变故刷出了片刻的空白。
林戟业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后生,眼里的戾气不觉烟消云散。
只有林歆和蓝齐憋笑憋得要死了。
林歆是知道乔霁的酒量,乔霁眼底清明的戏谑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一下就是故意的,是看不惯柳德青辱他的英雄。这小子,挨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会得好好骂骂他。
蓝齐的理由就更简单了。见人说鬼话,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乔霁不等这尴尬的沉默继续漫延,先举了杯对着花鸢道了声失礼。林歆也站起来帮衬,两人和姑娘碰了杯,痛快地一饮而尽。花鸢笑了笑,陪了酒,放下空酒杯行了个万福,只当没看见这场闹剧,轻飘飘地扭回帘子后面去了。
打岔过后,席间的气氛虽仍有别扭,却不再那么难捱。有眼力见的随侍给林戟业换了个新杯,几人随之纷纷落座,又热络地聊起些不相干的话题,比如这窗外的雨。
躲在暗处的蓝齐则跟着舒展了眉眼。刚才的混乱让她聚精会神,猫着腰专注地盯着每一只靠近林戟业的手。她要在幢幢人影中看清那或许一闪而过的微弱寒光,她得保林戟业的项上人头。
所幸是有惊无险,还赠了一出好戏。
河面上雨声淅沥,静默已久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弹的是《霸王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