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恨意何去何从(1 / 2)
大门紧闭,祠堂里格外寂静,神台上的牌位摆满了整面墙,一片肃穆,好像无声责问着跪在地上的人。
然而此刻的江秦冉却很平静,祠堂的幽深静谧并不使他恐惧,他抬头望着江家历代先祖,在众多牌位中找到了父亲和母亲。曾经鲜活存在的人变成了木板上冷冰冰的刻字,留在回忆里慢慢消磨面容。
悲与愤支撑他跪在这里,支撑他好好活着。
傍晚时江家发现江秦冉和江澜清不仅人没回来还带走了一辆马车,四处寻找。郭家这才知道郭氏兄弟根本没去江家,和江秦冉他们一起不见了。
天色微亮,众人终于在城外找到了坐在一旁烤火的江秦冉三人和跪在招魂幡下瑟瑟发抖的郭家两兄弟。
江秦冉没有辩解,痛快承认了自己当街绑人拐带到城外的事。他就是主谋,主意是他出的,人是他打的。
至于原因,江秦冉指着被抬上车的郭恩纪和郭恩淮,问他们吧。
问他们吧,或者问牵扯在这件事里的每个人吧。
那些可以说得出的缘由和不能说出口的隐秘,江秦冉一句都不想提,让他们自己说吧。
双手合十,虔诚一拜。空无一人的祠堂让他平复了心情,他们惩罚他在这里悔过自己的冲动。江秦冉并不怨恨,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对不住三叔和三婶。
当初江秦冉也想过,如果是往后逢年过节见了面被言语上刺两句,他也就忍了,毕竟是三婶的亲眷。显然宣平侯府的人并不在乎两家的脸面,也看不起他这个一无所有的毛孩子。
郭家的人很快就会从南岗赶来,不过江秦冉并不担心。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下这么重的手。硬是论起来,郭恩纪和郭恩淮是孩子,江秦冉也是孩子,到最后也只能说不过是孩童之间的玩笑闹大了。
这一巴掌,郭氏两兄弟必须得受着。
江秦冉伸出手对着阳光,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大小,又好像再也不会一样了。
灯火一盏盏点亮,燕雀在廊下的声音也消停了。祠堂里的烛火明暗不定,昏黄中只有拜垫上轻微的气息声。
江晋商进来时,江秦冉已经趴在垫子上睡着了。
偌大的祠堂里,蜷成一团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
江晋商用披风轻轻拢住早已熟睡的孩子,几番挣扎想要抱起江秦冉离开的手,终究只是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
明明还那么小,明明还是个孩子。
可当江晋商看到郭家两个孩子被捆住手脚满脸是血的模样,他后背冷得心颤,无法将这一幕和自己年幼的侄子联系在一起,更不敢直视自始至终一脸平静的江秦冉。
他没有勇气看向神台,自己兄嫂正在注视着他。他们一直望着他,也看着自己的孩子用决绝的方式活在人世上。
江晋商很愧疚。
没有处理好同郭家的矛盾是他的责任。
北境军的事务成了他的借口,他明白,自己只是不想和妻子为了这件事再去争执。他逃避了,间接造成了如今的纷争。
夜色沉寂,江晋商默默守在江秦冉身边,昏黄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得晦暗。
这一夜,郭曼也没睡。
等到江晋商回来,两人相视无言,又在沉默中移开了目光。
“我会带小冉亲自上门赔罪,恩纪和恩淮伤好了就回南岗读书吧。”
郭曼望着自己的丈夫,两个侄子被打得口鼻出血,在城外的荒地上跪了一夜,那惨样子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她的脸上,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她质问道:
“就算再有过错,也不能下死手啊。城外是什么地方,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所以你也很委屈是吗?”
江晋商盯着郭曼,疲倦的脸上尽是落寞,泛红的眼底蔓延出血丝。
“战死的人太多,我们来不及收尸,捡回一条胳膊,一条腿,还能看清脸的就把头颅带回来。发抚恤银的时候,我怕有人贪墨,专门派人盯着。妻子带着孩子来领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来,还有小孩子一个人来的。他们有的领一份,有的领两份,最后还有没领的,家里已经没人了。我不敢见他们,没把我的将士们带回来,我不配。”
郭曼坐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江晋商并不看她,只是望着窗外依旧浸在昏暗中的天色,
“北元的刺客见二嫂死了,只顾着追小冉。二嫂的尸首就被扔在荒野里,等我们找过去,都被野兽啃得不全了。我不敢让小冉看,没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就下葬了。二哥倒在城墙上,参将告诉我,二哥死前已经五天没合过眼了,但凡稍稍休息,他也许还能活。可战事逼得太紧了,北元人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他才三十二岁,三十二啊。他是我的亲哥,是带着我长大的二哥。你们委屈,谁替他们委屈。”
荒原上的血肉融进了土,白骨埋在风沙里。他们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
只有哀嚎的幽魂彻夜游荡在荒野。
郭曼颤抖着捧起丈夫的脸庞,手足无措的流着泪,
“对不起,三郎,对不起……”
她忘了,她真的忘了,死去的是他的至亲,是从小一起长大,教他习武带他练兵的兄长。
江晋商一直隐忍克制让她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场变故,忽视了他隐埋许久的悲痛。
生离死别就像一场下在心头的雨,浸入土地的潮湿再也无法干涸,只会越沁越深。
江秦冉从祠堂出来后,跟着三叔江晋商去郭家赔了礼道了歉。
郭恩纪和郭恩淮脸上的淤青还没消,也不正眼看江秦冉,没好气地应付了事。
其实郭家众人面色都不好,本来是打算让郭曼出面想办法把人从西北调回来,不料被郭曼反过来训了一顿。
临走时还不忘讽刺江秦冉几句,
“小小年纪就如此狠辣,以后还是多加管教,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祸端。”
江秦冉低头不语,只是深深看了郭家兄弟一眼。
那就来日再见。
这场风波在郭家两兄弟离开沈州后无声平息。
江秦冉又回到书院了。
舒一清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激动的付潇生。
初遇时舒一清就凭着几句话猜到了江秦冉的身份,对北境各家的往来了如指掌,又习武带伤,必定是北境将门子弟。
说起来舒一清的身世也算是奇谈。
他爹是将军,他娘也是将军。
大楚律法允许女子出任官职,只是成婚后夫妻二人只能有一个任职,另一个就得隐退。
舒一清的爹娘就在几年前合离了。
舒家是关外的肃族人,入楚后在军中一路打拼,到如今舒一清的父亲舒百盛已经是太舒卫的大将军。
而舒一清的母亲谢宁君,任职于神昭卫,是北境威名赫赫的女将军。谢宁君的父亲曾经是宁江有名的强盗头子,后来审时度势归顺了朝廷。
提起自己爹娘的往事,舒一清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