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将军百战死(1 / 2)
入秋之后北境的天气很快凉了起来,越往北越冷。北境苦寒,兵部送上来的棉甲太薄,为了赶在深秋下雪前把棉甲加厚,北境几州的缝衣铺子全被征用了。
寻常百姓也不知道北边是什么情况,碰见从北面来的就打听消息,问来问去也只能说个打得紧张,看着不像要输,应该能有胜算。
而远在边疆的战场上,在经过几轮交锋后,老将朵颜极意识到,用极快的进攻速度在短时间内打垮大楚的防线已经行不通了,江晋虞这个年轻人让他在几次交手中占不到一点便宜。
如果不能在中秋之前打到宁江,一旦让战局进入相持阶段,对于北元而言,这场战争将会变得艰难。
北元深居草原,深秋之后天气骤冷,随时都可能下雪。草原上变冷以后,雪不容易化,草场没草了,牲畜就靠着囤积的干草过冬,百姓的口粮就全凭那不多的田地撑着。
入冬之后的北元没有办法支持长时间的战争。
这个道理,北元的主帅明白,大楚的主帅也明白。
朵颜极一开始并不担心被大楚拖住,面对北元重兵压下,大楚的防线很快就会被撕开。即使大楚想要把北元耗到入冬,抵挡不住前期的进攻也是徒劳。
道理归道理,实力归实力,可知不一定可行。
但现在防线并没有如朵颜极所预料的那样溃败,几次进攻都被挡了回去。也不必再试探,江晋虞已经摸清他的路数了。
走出军帐,朵颜极一个人在营地四周散步,已经带着凉意的风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不多时,一匹马向他飞奔而来,在朵颜极身边停下。马上的年轻人身着北元服饰,带着一只银色戒指,是展翅雄鹰的图样,用红色宝色镶嵌双眼。
年轻人行礼,道:
“老师”
“殿下”
看到年轻人,朵颜极心情好了些,道:
“看来议厅商量出结果了。”
年轻人面色有些不好,回答
“他们还在吵,不过都被大哥压了下来,您不用担心,这个月内不会出问题。”
为了这次南下,议厅从出兵前吵到现在,说是争大楚和北元打仗的事,其实还是储君之争。
要怪就怪北元的皇帝娶了两任皇后,朵颜氏生下儿子完颜璧后亡故,继后乞颜氏也生了儿子完颜宣。现在两个儿子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天天在北元朝廷里吵吵闹闹。战局稍有变动就想着整治朵颜极,以此压制朵颜部,让完颜宣上位。
两个人牵着马,沉默地走着。现在战局失利已成定数,能不能在月内反转局面还未可知。
年轻人隐约明白形势的不利,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老师,这次您有多大的把握?”
“五成。”
年轻的弟子脸色骤然垮塌,几乎不能相信,因为激动嘴唇动了几次才说出话来,
“怎么可能!”
“当初我们算准了大楚的后备粮草跟不上,一开始就压上了重兵。但千算万算没算到江晋虞会北上,别人要不到的粮草他能要到,军需一足,楚军底气也就上来了。我们打了这几轮,完全没有达到预期。这个月突破不了,就真的被拖住了,再反手打回去就很难了。”
大楚的北境军缺钱是出了名的,哪怕战时要不到钱也是常事。但谁能想到江晋虞上任,朝廷里再嘴硬,也硬不过江晋虞,所有军报一律直接送到皇帝周萧面前,谁敢阻拦统统先斩后奏,管你是谁,延误军情砍了就砍了。大楚皇帝也默许,只要打赢,其他的都可以让步。
事实证明这种策略是有用的,大楚成功把北元逼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气得捏紧了手中的缰绳,半是愤怒半是感慨,道:
“没想到,大楚的皇帝有气量,肯让一个罪臣手握几十万大军。江晋虞和他父亲一样难缠,不是能轻视的对手。”
当年和大楚几次对战时他都跟着老师朵颜极,清楚江家父子很不好对付。本以为江晋虞牵扯大案,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带兵了,是他们低估大楚皇帝对江家的信任了。
朵颜极倒是很坦然,
“大楚皇室和五大家族的关系很微妙,他们彼此牵制互相打压,偏又能维护共同的利益。这种平衡有利有弊,确实也稳住了大楚这么多年”
一提起来,年轻男人便想起刺杀失败的事,骂道:
“刺杀就是个昏招,真不该答应议厅的馊主意。南陈主动跑来卖情报,他们竟然就信了。现在人质没抓到还闹得天下皆知,败坏大元的名声。”
师徒二人在这件事上看法一致,朵颜极也看不上这件事,
“轻信南陈,呵,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策划行动不提前知会我们,现在被大楚抓了活口,白费劲。就算抓到人家的妻儿,去威胁楚军,江晋虞就一定会答应吗?他敢拿着几十万人的命来换吗?假如江晋虞妥协了,他身后的大楚朝廷和江家能答应吗?他只要松了口,打完仗他就得向大楚的百姓以死谢罪。站在他的那个位置,一步都不能退。最后要么逼死江晋虞,要么让他和大楚朝廷反目。但大元不需要这个结果,我们要的是打赢这场仗。南陈想的诛心之计,骗他们上当,还真是睁着眼睛往里跳。”
现在倒好,刺杀失败反过来向前线施压,要朵颜极这个月内打出个结果来。
“老师,您不必顾虑太过,议厅那边有我和大哥顶着。”
其实朵颜极知道议厅的手段,朝中两派争到现在这个地步,早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没用的,五殿下他们早就想动手啦。再接着失利,很快就要开始给我安罪名了。说句僭越的话,何止是我,他们早把主意打到陛下身上了。”
年轻人沉不住气,向朵颜极抱怨,
“老师,他们也太咄咄逼人了,一心想扶五弟当储君,全然不顾朝廷的大事。”
老人却早已看淡,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只要大楚的利剑砍不到自己的身上,谁会为了别人去喊疼。哪怕现在国没了,也耽误不了他们的富贵,谁管你打赢打输。
世事本如此,朵颜极也无法,只能劝自己的学生,
“储君之位自然重要,只要夺下了,整个部落都要荣华一世。谁也不愿做刀下鬼,争的是命啊。”
金银财宝可以抛,命可不能抛,不争也是死。
“我是怕他们耽误战事。”
朵颜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北元皇帝的三儿子,完颜礼。他心里很是欣慰,也许是紧逼的战况让朵颜极感到沉重,又或是衰老已经不可抗拒,他对着完颜礼嘱咐道;
“当初不让你跟着来,一定要你留在朝廷,也是怕宫里出变故。如果真到了那时,大殿下身边一定得有人替他稳住局面。他们虽然一直拿出身嘲弄你,却也不敢轻视你。倘若,这次我不能得胜,你一定要保全朵颜部的实力,不可轻举报仇。不管战事如何,你要劝服大殿下和巫族联手,有了大巫一族的支持,我们便稳操胜券。”
北元人信奉巫神,巫族是神选的通天之人,在草原上的势力和影响并不小。
完颜礼明白现在情势不好,输赢不可知,老师所托事关重大,不敢怠慢,
“老师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全力辅助大哥继位。”
得到承诺的朵颜极松了眉头,岁月不再,很多事就像抓在手里的流沙,四散失控,不是他一人能左右了。
“乞颜氏得罪巫族不是一两年了,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大殿下虽然不是狂妄之人,但终究太过骄傲。拉拢巫族的事,以前也提过,他不愿迁就大巫那些人,也没办法。但你可以,当年你能让大巫帮你行秘术,现在也能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三殿下,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听到秘术两个字,完颜礼有些惊慌,看着自己的老师,顿觉自己从前的可笑,一直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原来他们都知道。
“老师……”
朵颜极抬手拦住了他的话,道:
“人非草木,总有七情六欲。我是男人,我也明白。你现在也当阿爹了,过去那些事再多说也没意思。你和大巫们私下来往这么久,谈一谈的面子肯定是有的。到时候只要他们开的条件不太过分,就答应他们吧。”
如果不能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足够的利益,他就必须想好后路,确保在朝中的势力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