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淮逝(一)(2 / 2)
接近白焰山的山脚之时,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据说是因为太阳的光照不进这里,才导致全天黑暗如夜。传说在遥远的过去,不计其数的混沌之神因燃月之光而疯狂,最终死在追逐燃月的途中,尸体堆砌于世界尽头,形成穿透天际的山峰,连神明都难以跨越,后来被人们称作白焰山。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登山爱好者慕名前来,却无登顶者,政府的勘探工作也在持续八十七年后宣告搁置,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高。白焰山在满月夜有奇幻之景,恢弘如世界脊梁的山体会燃起银色的滔天之火,届时,附着在山脚边的云幕被瞬间点燃,若站在百里之外最近的安全观测点观看的话,会看见整片天穹都飘扬着亮银火流。被此等绝景吸引之人不计其数,最近安全观测点是由数千人的性命试探出的,最早建立的最近安全观测点仅距山体一公里,湮灭后便在两公里外再建一座,以此类推,人们因满月绝景而癫狂,终于在经历九十三次失败后寻找到了真正的最近安全观测点。据说那银色火流能点燃人的肉体和灵魂,之前九十三座因距白焰山过近而焚毁的观测点中,仅有一名幸存者,他的身体变得畸形萎缩,精神状况极不稳定,只听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满月已死,燃月临天。由于痴迷白焰山绝景之人实在太多,潜移默化下,满盈的月亮便不再被称为满月,而改名为燃月了。在这之后,便有目击者声称看见满盈的月亮周围弥漫着银色的火花,似如其名般燃烧。
淮逝后背猛然展开一双宽阔的紫火之翼,光耀乍现,衣物化为灰烬飘散,她冲破天穹,云幕被宽阔双翼激起的狂风洞穿,只留下闪烁着深紫星光的黑色漩涡。天空深处涌动着不见边际的银色火焰,如同倒悬的海洋。淮逝在火海中飞行,我看见被火焰淹没的星流远远地跟在身后,它们似乎想接近淮逝,却被火焰阻隔。不知过去多久,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亮银光轮,中央有一条竖着的狭长黑色椭圆,相隔千米才能勉强将其完整收入眼帘,淮逝说那是月燃的眼睛。人类的一切在初始之神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就连自以为可以无限膨胀的想象力也变得不值一提,月燃的神躯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深奥。
淮逝走入巨型眼瞳,耀眼光芒被隔绝在外,她的脚落在刺骨的水里,眼前无边湖水中摇曳着丝丝缕缕的淡银微光,使湖如一片玻璃般清澈透亮,若不是其中蕴含着深邃而厚重的寒意,多半会被看成一片浅洼。她潜入水中,双翼融化,朝水底光源游去。光与寒意来自凭空立在湖底上的一道裂缝,裂缝之中的光溺水一样惶恐地挣扎着向外冒,淮逝方伸手触摸裂缝,便被吸了进去。裂缝中像是存在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上下皆是不见边际的黑暗,中间漂浮着一片质地透明的孤岛,岛上铺满足有房屋大小的银色花瓣,中央盛开着一朵巨大的银玫瑰,片片花瓣中央是一只同样巨大的亮银瞳孔的眼球。
“你来控制身体。”淮逝落在地面,对我说道。
这便是淮逝没有彻底夺取我身体的目的,每当这时,她都会让我控制身体,我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她装犊子。我问过淮逝原因,她说,我做不到低声下气,如果我掌控身体与月燃交谈,一定会与月燃爆发战斗。如果现在就彻底开战,不光人,神都会灭绝,你想让世间崩毁吗?好嘛,看来我是没有选择的权力,不过换个角度想,我一个平民百姓,居然能在有生之年担任拯救世间苍生的重任,这犊子装得还挺值。
我跪在玫瑰前,迅速进入状态,举起手中盛着眼液的水晶瓶,恭敬道:“主人,眼睛带来了。”
一只手从眼球中探出,抓住花瓣猛地撕扯,厚重的花瓣棉絮一样轻飘飘地被那手丢在旁边,接着,第二只手探出,双手扣住眼球,手的主人便钻了出来。那人极高,似乎有两米近半的样子,赤身裸体,肩宽腰细,纤瘦优雅,及腿银发如月下静河,无风飘漪,白皙肌肤透缥缈之光,如同方才玻璃般的湖水。脸被浅浅的银色雾气笼罩,看不清面容,双手手背之中各嵌一只瞳孔同样亮银的眼球。
“你是淮逝吗?”月燃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脸,细而柔的声音伴随森森寒气飘进我的耳中。
“是。”我的心脏疯狂跳跃,呼吸瞬间紊乱,月燃所带来的压迫感过于浓稠,令人颤栗。
“不,你不是。”月燃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说:“你只是个人类。”
我低头沉默,不敢言语。
“一切生命的神智都源自我,淮逝,你骗不到我。”月燃抚摸着我的脸,说:“怎么来看我了?是想我了吗?”
月燃见我沉默,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哦,我忘了,是我叫你来的,是我想你了。”
据淮逝所言,很久以前她和月燃是夫妻,当然,这不是她的原话,但按我的理解翻译成人话就是夫妻的意思,她当时说的好像是自己和月燃互为活性的一半。活性的对于初始之神的含义约等于生命对人类的含义,初始之神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恒不灭,但神智会不定期陷入沉睡,这时便是活性沉睡的状态,再次苏醒时或许会遗忘所有记忆,我觉得与传说中讲的人死后会转世投胎有点像。淮逝深爱着月燃,月燃也深爱着她,她说,连绵的毁灭与阴郁的绝望时刻伴随月燃,深深刻入她的一举一动中,她的爱意固然美好,但会带来伤害,似乎她认为伤害正是爱的本质。我不懂,我与月燃相处了很久,但还是不懂她,她后来夺取了我的神躯,强迫我成为她的奴仆。
“你终于要夺回神躯了。”月燃说:“期待与真正的你重逢。”
淮逝接过身体的控制权,说:“你将死于我手。”
“期待那天的到来。”月燃笑道:“不过,你永远杀不死我。”
淮逝丢下水晶瓶,我的视线一黑,恢复时已经回到家中,她说:“叫亓穹过来吧,我不想和他说话,交给你了。”
淮逝厌恶交涉,但现在不得不与其他神交流,很多年前她还能完美掌控神躯时,对宇宙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随着与神躯的联系薄弱,感知也大幅衰弱,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了解,想必很痛苦吧。与交涉相关的事务全权由我负责,这一点除了我和她之外,没有第三者知晓。
信仰月燃的众神们组成了名为祈月幻水的组织,亓穹便是其中一员,但他并不信仰月燃。据说加入祈月幻水很容易,亓穹渴望强者和组织的庇护,谎称信仰月燃,轻易加入其中,他的实力惺忪平常,依靠圆滑的处事方式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担任人间的传教使了,在人面前他手眼通天,人类国家的领导者都与他关系匪浅,但在神面前,他却是个只擅长溜须拍马的老鼠。亓穹仰慕强者,对淮逝溜须拍马,刚好淮逝需要处理杂事的工具,她们便越走越近了。
不消片刻,亓穹便来了。
“上次我说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是那个名叫沉浮的吗?”亓穹说。
“是。”我说。
“对不起。”亓穹低下头,说:“暂时没有查到。”
“没用的东西。”我说。
“我一定尽快找到。”亓穹嗫嚅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帮忙。”
“又是你那个弟弟的事?”我眉一蹙,说:“你还是把桃浪的神魂碎片埋进他的体内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妄图染指桃浪的力量。”
“那块碎片是我拼上一切才得来的,而且与亓覃的相性真的很高,其中的力量已经开始弥漫,几乎要成功了。”亓穹的语调有些癫狂:“那可是桃浪的碎片啊,如果能获得其中的力量,连你都不是我……我以后就肯定能帮上您了。”
“那你成功了么?”我学着淮逝的神态,轻蔑地笑了一下,问道。
“这就是我想求您的事。”亓穹说:“亓覃被一个人类抓走了,那不是一般人,我发动所有关系都找不到他。”
“何人?”我问道。
“吕望。”亓穹说。
“嘁。”我撇撇嘴,说道:“吕望的事,我不是上次就给你擦过屁股了么?你想抢她姐体内的桃浪碎片,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输给他了,还差点送命,你被他以人类之躯击败,还恬不知耻地去得罪他?”
“他虽然是人类,但他体内有强大的神……”亓穹嗫嚅道。
“你也知道他体内有强大的神?”我厉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体内住着枝流的化身?他能让枝流化身看着顺眼,是你这种货色能斗得过的?”
“可是……”亓穹的头更低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我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您帮我把碎片抢回来……”
“闭嘴。枝流也在寻找桃浪的碎片,你不要再妄想了,不然你会因此而死。”我说:“滚吧。”
“可是……”亓穹仍不死心。
“滚!”淮逝一巴掌将亓穹扇飞。
“消消气。”我摸着自己的脑袋,安抚道。看得出来,淮逝很想杀死亓穹,但硬生生忍住了。
“算了。”淮逝叹了口气,说:“打电话给火映宵吧,他肯定能帮我找到沉浮。”
虽然我只见过一次火映宵,但在我眼里他是个神通广大又神秘的人,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是人是神,但我有种感觉,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办到,如果不是他帮忙,淮逝可能还得过很多年才能夺回神躯。
我输入号码,淮逝破天荒地要亲自与火映宵商谈,她按下拨号键,很快,火映宵的声音传了过来:“淮姐吗?神躯的事怎么样了?还需要我帮忙不?”
“神躯万事俱备了。”淮逝说:“帮我找个人。”
“人吗?”火映宵说。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神是人,或许也是碎片吧。”淮逝说:“是沉浮。”
“哇……”火映宵喃喃道:“沉浮,是那位初始混沌吗?”
“是的。”
“我尽力。”
“好。”淮逝挂断电话。
“沉浮是何方神圣呢?”我问道。在我印象里火映宵一直都很沉稳,从没见过他发出如今天一样的感叹。
“他是个伟大的傻瓜。”淮逝移步窗边,抬头看着太阳,笑了一下,说:“他甘愿为世间苍生献出一切。”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道:“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会因怜惜苍生而选择推迟与月燃开战,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沉浮。”
“沉浮死前请我帮忙,他说,请你在我死的这段时间内守护……算了,其实你也不用上心守护苍生,只要打架的时候注意点,别把他们彻底整灭绝了就行。”淮逝撇撇嘴,说:“这么久过去了,他也应该复生了,再不济神魂或神躯碎片也复生了,他这么看得起你们,就让他自己来守护吧。”
我闻言忍俊不禁,经过这些年的观察,我也算对淮逝有些了解,她是标准的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外表看着是屠戮兆亿星辰的杀神,其实并没有那么冷酷,很为朋友着想,当然,前提是得被她当作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