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if 10(1 / 2)
他送了她一条嫩绿色的睡裙。
嫩嫩的、糯糯的绿,像初夏的荷叶,当中又融进了一点柳茸黄的色调,于是便成了应隐所见过的独特的绿。对镜换上后,如她要求的,是舒适的、垂顺的,却又是美丽的、拥有曲线的。
他能目测出她的手腕周长,送一块恰到好处的表,便也能同样目测出别的东西,送一件恰到好处的衣裙。
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混蛋。”
送得太到位了,应隐对着镜子低声而绵绵地骂,一双手掌覆在饱满起伏的胸前。
他那天显然是生了气,问了问题后,也不等她回答,便骤然起身离开。
应隐冲他背后没头没脑地答道:“什么啊,当然是穿给自己看啊。”
男人真的不懂哎,穿上漂亮的睡裙真会让睡眠更甜。
商邵却冷冷地半回头,说:“随便。”
应隐只注意到了他莫名的怒,却没看到他吞咽的喉结和攥紧了的拳。
邀请一个男人给她送睡衣,是什么勾引人的高招?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有被勾引到。
如果她那股低级的激将法是要他嫉妒,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她要他吃醋,他心底的醋意也确实翻江倒海。
但她不应该如此轻佻地就笃定自己有能耐勾引到他。他确实为之心猿意马,差一点就要扣着她的手,逼视着问她,是要穿给江录繁看,还是要穿给他这个她心里认为的三十岁的男人看。再糟糕一点,他甚至会强吻她,跟她说,“把江录繁电话给我,我亲自帮你分手。”
他可以承认自己面对她的一切失败失控自甘堕落,除了一点——
他不允许自己和自己的喜欢,成为她轻佻之下、被牵着鼻子的玩物。
她越是表现得轻佻笃定、充满技巧、游刃有余,他就越是愤怒。愤怒她对感情的轻蔑,愤怒她对他们彼此之间交往的轻薄。
商邵走得干脆,没有给应隐挽留的余地。从酒店离开也是十分果决的,康叔罕见他愤怒至此,也不敢触他霉头,便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到了距小镇两百公里远的内地第一都会(他的私人飞机托管于此),康叔陪他逛遍奢侈名品店。内地的奢侈品市场才刚刚起兴,商邵没有看得上眼的,命机组将飞机飞向巴黎。
反正康叔是没见过他用这幅模样给人挑礼物的,不是怀着祝福的心情,而像是还债。从眉心紧锁的程度看,商邵该是非常不耐的。但偏偏他其实挑得很耐心。
最终,这条融合了春夏之意的绿色睡裙,被sales郑重地打包好,缚上印有logo的丝带蝴蝶结,乘专机从巴黎降落到香港,又在时隔一个月后,辗转到了应隐的房内。
应隐拍了好多张照片,但一张都发不出去。给他发自己的睡衣照这种事,她做不来的。可是,商邵也没有问她喜不喜欢、合不合身、穿得如何。他甚至都没问她收到了没。
对,他一句都没有再找过她。
收了人礼物,总要有反馈。应隐的理由充沛,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睡衣我收到了。”
“收到就好。”
应隐沉默一下:“你不问我喜不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纵使口吻很淡,话语里的冷漠却无法掩盖。应隐一时有些茫然,指尖抠住了雪白的墙角:“你是不是在忙?”她迟疑地问。
“在等着开会。”
听到他的回答,应隐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很高兴,便听到商邵说:“工作调动,我以后很少会回国了。”
应隐愣住,过了会儿,缓缓地将背贴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垂颈的倚立姿态。
“这样啊。”她状似吃惊地说,有一点欢快:“是高升了吗?”
这欢快与她的站姿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不算。”商邵答她。
“那……那你好好加油喔。”
“你也是。”
少女的热泪扑簌簌地滚下。但她还是用那种欢快的、不经意的、若无其事的语气问:“调去哪里呀?还是意大利吗?”
“中东。”
“你要当战地记者喔?”应隐只记得那里天天打仗。
电话那段好似传来一声轻轻的哼笑。
“不算,不会有生命危险。”
“偶尔回国的时候……”她说不完,抬起手,手背抵住眼眶。
“我会的。”
“真的会吗?”
“真的会。”
她预备挂电话了,好好地道别:“拜拜,大记者。”
电话里没了信号讯息时,应隐贴着墙缓缓地蹲下,将脸埋进臂弯。过了会儿,两个膝盖都被眼泪打湿。骗子。他偶尔回国的时候,也不会再找她了。她就是有这样的预感,这样的直觉。
这就是他对她最后的告别。
为什么?
应帆进来时,应隐的眼泪已经干了,脸庞上的皮肤被绷得紧紧的,双眸出神地发着呆。她还是蹲在墙角,身上裙子荷叶般,在午后西晒的余晖下浮着金光,十足漂亮。
“怎么哭了?”应帆被吓了一跳。
应隐摇摇头,扶着墙壁缓慢地起身。腿里的酥麻游蛇般,到了她的心脏,让她整片胸腔也跟着麻痹。
“以后真见不到他了。”她低声说,抬起眼,冲她妈妈笑笑。
应帆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问:“怎么回事?”
“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工作调动,以后很少回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嗯。”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既然很难顾到你,那么和以前一样,只当个邮箱朋友也不错。”应帆宽慰道,“来日方长,你会发现他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还是有往来几封邮件的,但应隐的措辞拘谨了许多,商邵的回信便比她的表现得更为克制、客气。
谁也抵挡不住有意为之的客气,因为那是心的讯息。他是要渐渐地与她了断了,缓缓的刹车印,细细的蛛丝网,被不起眼的一阵风吹掉。
但是应帆有一点说错了,什么“来日方长,将来你会发现他没什么大不了”。不是的。再没有人比得上他。
应隐红的速度很快。她演的这部古装喜剧片很稳,为她走好了职业道路的第二部。上映后,活动啊,晚宴啊,综艺啊,代言啊,接踵而至。她遇见了很多很多的异性面孔,有选秀爆红的歌手,有面孔英挺的偶像剧演员,有身价多少多少亿的老板,有姓名都不方便打出来的高官。
数不清的人对她有说不清的兴趣,接到或明或暗或直白或迂回的示好,她不太熟练地一怔,脑海里模糊略过他的脸。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那些炮火连天里送出来的报道中,是否有他写的一份呢?
她变得对中东局势无比的感兴趣。
妈妈,他很有什么大不了,虽然籍籍无名,可是只有他会连夸奖一句漂亮都要担心是否不怀好意。只有他拥抱她时,会教她连同教自己般说“我不能这样抱你”,说松手便松手。只有他懂得聊天和散步。聊天和散步,多简单的两件事,可是大部份的男人都不懂。
他也不会吁着烟说,不然你就跟了我。也不会搭着她抹胸裙上的肩膀说,哎呀,你一个姑娘在圈里真不容易,得找个人护着你啊。也不会垂涎着笑脸说,你给我录一句晚安好不好,我真想每天听着你的声音睡觉啊。也不会搭着腿敲敲桌子说,敬酒呢,哭丧着个脸,不懂事了啊。
她笑得越来越熟练,渐渐盛开出一种虚假的甜美,以及不把一切放在心里的敷衍。
爆红的速度这么快,港澳的上流圈子里,一些名媛千金们以跟她认识为时髦,竞相邀她喝下午茶,吃早午餐,一起逛街。外人看来,觉得她这个明星真是好有面子,跃迁了阶级,实际上,应隐心里明白,她不过是这时节的一件时兴单品,一个靓丽挂件。
早就练出了心和神分开两端的神功,游港的brunch期间,听到这些千金们又有新的八卦聊。
“快说,你昨天跟细商生喝茶,怎么样了?”一个家里搞地产的千金小姐问,推着坐在沙发椅上的另一人。
“什么啊,还能怎么样。”被逼问的这个年纪小一些,面皮薄,答话时脸已红。
应隐稍抬眼神,听到身边带她入圈的千亿名媛笑说:“哎,她昨天跟商家太子爷相亲。”
“什么相亲! 不要乱讲!”相亲的那个涨红了脸,站起身作势要来打她:“只是见个面,接触接触。”
“woo~ ”其余人都起哄:“那接触得怎么样啦?”
“不怎么样!”那千金硬邦邦地说,脸还是很红,嘟囔道:“他都根本不讲话!”
“真的?”
“嗯。”
“那你们坐了一个小时,干什么呢?就只饮茶?”